桃花涧

-----------拉线------------

承平九年 冬

【冬末时，收到朝廷的委任诏书，着他去观津书院任礼乐科夫子一职。幸而礼乐为辅修，想来课时不会太忙，便没推辞，收拾的东西搬去书院住着。】

【待冰雪消融时，课业又不忙，便带了仆人去锦屏山南麓，说是采风。但仆人却大包小包的带了一堆行囊，不清楚的还以为他要出门远游。】

【至桃花涧，寻了一方干净的石台，仆人把桌布展开，从行囊里拿出大大小小的茶具，竟然在这地方煮起茶来。】

【白烟袅袅，他锦衣华服，眉目间似海棠盛放，风雅夺目。】

【茶饮一盏，觉得火候不够，便让半步继续煮。然后闭目养神，聆听万物。】

【思绪方起，便被一女子打断，张眼望去，见那姑娘俏丽可人，却衣衫褶皱，稍显狼狈。】

【他是个极为讲究的人，每次出门前都要熨平衣服，一点折子都不许有。所以但凡见到别人衣冠稍有不整都觉得有些失礼。】

【他眼神专注，不带情绪。下一刻又笑了笑，眸中似含一湾春水。】

姑娘可是迷路了？

【眼瞧着那姑娘默默退了半步，像是避之不及的模样，他心里倒来了兴趣。】

【他琴艺精湛，风雅湛然，没去书院时便有不少人慕名而见。进了书院更是如此。连男子都喜与他交谈，怎的如今一个桃李芳华的少女见了他却是如此模样。】

【闻她提起观津书院，心道一声巧，缓缓道】

姑娘一路风尘，不如坐下歇息片刻。在下与姑娘同路，品完茶可一同归去。

【说完略微起身，一手揽着衣袖，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厢卫半步已经多洗出一个茶碗，摆在石台上。只等她入座沏茶。】

【天气还冷，他披着月牙白的大氅，端端正正的坐着。待那姑娘入座，卫半步倒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

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这是煮的第二道茶，味道刚刚好。既不会太浓，也不会太淡。入喉顺滑，口齿留香。】

【他喝茶时神情亦是专注，况且品茶是慢饮，他才呷了一口，对面那姑娘就咕噜咕噜得喝完了。摇摇头，也不点破。见她神色有些尴尬，才缓缓道】

尚有些茶饼，大约可以充饥。

【睇给卫半步一个眼神，从那大包小包里拿出油纸包着的茶饼放在石台上。他又饮了一口茶。】

姑娘既然饿了，那吃完这些我们便回去吧。

【这茶与酒一样，若空腹喝茶，很容易醉茶。所以平常出来他多多少少会带一些茶点。就算自己不吃，也预防着遇到像今日这种情况，给别人吃。】

【原本是打算出来采风的，但是走到此地就觉得风景怡人，适合品茶，这才席地而坐，稍事休息。】

【不过既然遇到同路的姑娘。嗯，抬眼望去，那姑娘吃得很欢畅。往日见到的大家闺秀抑或小家碧玉，无一不是小口进食，以袖遮面，食不语，寝不言。端庄得如同木头娃娃。而眼前这姑娘，倒是不拘小节的样子。虽然不甚雅观，但瞧起来还有点，可爱？】

【于是忍俊不禁，眸中星星点点，眼看着对方一块茶杯递到嘴边，竟然没有拒绝。只微微退后了头，然后用手接过。】

我不饿。

【接过后又重新放回油纸上。卫半步及时掏出了帕子，他一边擦拭手指一边道】

观津书院虽然不远，但眼下昼短夜长，还是早点回罢。免得天黑路不好走。

承平十年 秋

日暮秋烟起，萧萧枫树林。从扬州回来后他就一直沉默寡言，除了上课时必须要说的内容，废话一句都没。此前之事也从不在人前感慨，便是人后，卫半步也没见到他有什么表态。

家里人知道他这事虽觉得有些晦气，但好在知道的人不多，只嘱咐着要他宽心，也不敢擅自自作主张给他定什么亲事，打算让他缓一缓再说。

秋高气爽，他又抱着琴来到与那女子初识的地方，寻得一处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将琴置于腿上，手指一勾，琴音响起，赫然是《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合着音律轻吟出口，念道“忘”字突然嗓子一痒，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他先前一场大病，到底是落下了病根，天气一冷便会咳。

琴音就此作罢，只余他轻咳的声音荡在四周。

似乎咳了许久才平缓，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连忙摸出帕子擦了一擦，又叠好放回去，才抬首望过去。逆风处站着一人，似是医者，只听声音便知他有旧疾，出言相劝。

“多谢关心。”

微微颔首一礼谢过，信手波着琴弦，曲不成调。

“只是故地重游略有感慨，并非不爱惜身体。”

稍作解释，垂眸看了看琴弦，复又抬头望向远方，问道

“公子可喜音律？”

眼瞧着那人忽然走近，在对面坐下，然后不由分说握上他手腕把脉。他只静静看着，不问也不动。事毕，被一语道破。神色稍有尴尬，低头哂笑。

“心病可医，心结怕是难解开了。”

娓娓道了一句，收手扶在弦上。

“既是如此，不如试试，你能不能听出我心中郁结所在。”

这般说着，抬手勾起清越泛音，一曲《忆故人》绵绵不绝。

为思故人，别殊难会。思慕于心，时无不想。而我好怀，或感时，或怀古，或伤今。无所发越，非知心者，何以与焉？故思我友人，而欲为之诉，莫可得也。

“直教人生死相许.....”

似梦呓般接着对方前一句话念了出来，忽而觉得手上无力，琴音愈发低吟，直至无声。虽没完整的弹出来，但到底也被对方听出了心中所思所想。

自嘲般笑了笑，伊人已逝，如今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睹物思人，故地重游。无所谓放下不放下，解开不解开，只是她此生飘零，死后也无碑可祭，若连他都不记着她，那还有谁能证明她存在过呢。

“看来殷公子也是性情中人。”

类似的话听了一遍又一遍，并不是没有听进去，而是做起来很难。在太乙时还以为有所了悟，但每当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依旧是她那张灿若春风的笑靥。

掩着嘴又轻咳了几下。

“有些事，也只有亲身经历了，怕才能懂个中滋味。”

“虽不知殷公子为何如此惘然，但在下还是希望若再相遇，能像现在一般，以琴会友。”

手指在琴弦上一拨，响起一段《高山流水》的旋律。纵然这二人非伯牙钟子期，但有缘一见，也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