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山

——————承平十年   夏——————


【才过晌午，千佛山的天色便暗淡了下来，乌云蔽日，厚重的铅云铺陈在天上，阴沉沉得叫人难以喘息。】

【许是大雨将至，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山间鸟兽们，一时也都销声匿迹，无处可寻。摇头苦笑，山间鸟兽尚有遮风避雨之处，自己却，一无所有了……】

【义父既葬，前来帮忙的一众邻里们，也要赶在下雨之前下山去。】丫头，回吧，这天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双目泛泪，却尤自强忍，瞪大了眼睛盯着泥土尚新的坟，视线早已模糊。心虽不舍人走，嘴上却道：】你们走吧，我再……再陪陪义父。

【待到耳边闻得一阵窸窸窣窣，知人已走。猛的回头过去，看着渐行渐远的邻里们，喃喃自语。】走了……都走了……剩我一个了么？

【是啊，幼时双亲遗弃，而今，就连这唯一在乎自己的人，也被苍天夺走……世上，真的只剩自己了。】

【双目微阖，泪珠子断了线般往下落。咬着唇，浑身一阵儿胜过一阵儿的发冷，似是陷入迷惘。怨苍天不公，为何被抛下的永远是自己呢？明知无人回答，却还是一遍遍的问着。】我……何罪？又何辜？何罪啊……何辜？

【天际，一道刺目白光霎时划破云幕，惊雷乍起，震落二三雨滴。少顷，暴雨骤至，倾盆而下。坟前身影未动，任其淋透了一身。】

【不知跪了有多久，雨，淅淅沥沥下得不停。脸上肆虐的水珠，早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才是泪。】

【浑浑噩噩间猛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神思瞬间回拢。右手下意识紧握长剑，只待人近，好以剑相博。】

【那人脚步愈近，右手握剑便愈紧，指节泛白，蓄势而发。突然，感到头上雨水骤停。】

【惊愕之下，顺势抬头望去，是一把伞。回眸，原是一男子执伞立于身后。】

【闻其劝解之言，目光又重新凝在那一方墓碑之上。心下大恸，避雨？世上可还有避雨之处了么？义父，你会不安心么？既是不安，又为何要走呢？】

【抬手抹去脸上水珠，故作坚强道了句。】多谢。

【等了一会儿，却仍不见人走。心里思索一阵儿措辞，又道。】你走吧，不必等在这里。

【没听见身后的人有什么动静，他……会走么？就像那些邻里般？】

【一股悲戚自心底传来，是了，会走吧。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要的人，还有谁会为其留下？亲密如义父，不是也……】

【细听身后微动，不料，此人不仅未走，反而是蹲了下来，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听起来有些道理的话。】

【心中警铃大振，这人这般，图的什么？如此想来，就不禁冷冷道。】义父在时，家境便不充裕。如今义父走了，更是负债累累，没什么好图谋的了。

【看人仍无要走之意，心底稍暖，随即又自我唾弃，既然他不愿意走，那便随他。或许再过一会儿，这人也就走了吧。】

【头上虽有伞，雨也不至于再浇身上。只因为先前全身已经湿透，此刻凉风袭来，分外发冷，吹的脑袋也隐隐有些不太清明了。】

【听人一句“有利可图”，心下一惊，手握长剑一紧。旋即有想到，倘若他真有此心，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或许……这人，是真的心地很好……】

【稍稍放松了警惕，正眼瞧他。只见他虽打了伞，却因为人遮雨，衣服也淋湿了大半。】

【了却残生么？眼神透过墓碑，想起了义父口中，那抛弃了自己的生身父母。】

【是啊，还没名扬天下不是么？如果就这么死了，岂不是随了他们的心意？】

【一腔恨意冲的头脑发涨，手中长剑拄地，发力欲起。双腿却已经跪的麻木，不听使唤。意识越发的沉，身上也越来越冷，几经摇晃终于一头栽了下去。】

【仿佛是摔进了泥里，又仿佛是被人接住。一阵冷风吹过，意识已经陷入模糊……】

【一阵摇晃，勉强睁了睁眼。猜到自己怕是病了，由人扶着，也不逞强。】

【脑袋似乎不太好使，想了许久，方想出了一句：】送我回……清源县……谢谢……

【话一出口，方觉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似是交代完最重要的事，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