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小筑（广南路）——霍令仪

【日夜兼程，入广州境内已是日上三竿。自双亲去世，无奈之下接手绣庄生意，因平日毫不涉猎，一时竟令自己手忙脚乱。近年来，全心投入，总算能够运筹帷幄，前段时日货物被劫，兹事体大，不得已自苏州赶往广州，予以交代。】

【广州的深秋不比苏州，相对较为暖和，因日夜赶路休息不当，疲惫的已生出些许胡渣，本想入村讨碗水喝，不想远处竟传来孩童啼哭声，声嘶力竭，倒叫人颇为动容。疾步近前，当下大惊，竟是个约摸三岁的孩童，光着腚被吊在树枝上，树枝摇摇晃晃，若是断裂，只怕这孩子经不起摔，当即挥手，一道劲风劈断绳子，迅速近身将孩子接在怀里，哭哭啼啼，小腿早已被冻得通红】

稚子无辜，也不知这家人怎么看的孩子。

【可天下这样的家庭何其多？生而不养。当下脱下外衫将孩子包裹其中，问他家住何处也不答话，恐是受惊所致，只听得孩童哭道自己并非野孩子。长叹口气，既是村落附近，定是村中孩童，不若进村再说。】

【孩子好一番啼哭，怎么哄都无济于事，何况自己并不会。见他小手有绳子勒过的痕迹，磨的手腕破皮出血，想是啼哭一半因疼痛所致，可惜自己身上什么药都没带，也只得尽快将他送回家。】

【一手抱着孩童，一手牵着马，本就疲惫不堪，如此更是雪上加霜，也不知这家在哪。正欲找人寻问，听得远处有人声，隐约听得叫“琮儿”，随即问怀中小童，见他哭着喊娘亲便知定是自己要寻之人，一路循声而去。】

【远见一姑娘寻声而来，怀中小童更是不安分的想下地朝她奔去，只是外衫将他包裹，如何由得他下地，待那姑娘走近，本就体力不支，一手将孩子递与她，这才将目光放在姑娘身上。】

【古人云，有缘千里来相会，如今自己与她莫不是苍天作弄？当年遍寻不到踪迹，如今她已为人母，疲惫的身子一个虚晃靠在马儿身上，见她反应便知是她无疑，只是，她竟已经有了孩子！如此，三年前如她所言，她竟真那般绝情！半晌未回过神，只是脚步已然跟着她踏上归家之路。】

【见人脚步加快，想必此刻同自己一样心烦意乱，只是她儿子都已近三岁，岂非正如她所愿？一如当年所言，那小童的父亲想必就是那男子。本以为对她早已淡忘，如今再见，竟思如潮涌，因那小童的存在，更是心里憋闷，不知是妒是恨。】

【听得小童喊叫，莫名心如刀割，叔叔？何等陌生又疏远的称呼。听得后话，下意识回道】

他既是我救的，我定要看他安然无恙方可离去。

【言罢，才于心中自嘲，这等生硬理由自己竟也想的出来，方才听那小童说野孩子，自己无非好奇她近况，竟让孩子受这等苦，而她，又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不需要招待。

【淡淡答道，小童许是在母亲怀中有了安全感，也不再哭闹，反倒对自己笑意盈盈，如此天真稚嫩的孩童，叫自己看了也是十分喜欢，可惜，那并不是自己的孩子。若几年前父亲不曾阻挠，如今自己与她也该有了子嗣。】

【自己从未与如此之小的孩童打过交道，见他朝自己伸手，莫名的想抱抱他。】

能让我再抱抱他么？

【此次来广州是有要事，待办完就得赶回苏州，如今她已为人妇，为人母，自己又还能肖想什么？日后再无缘得见亦未可知。】


结。

【以往是在父母庇荫下成长的大少爷，自然养尊处优，如今依旧养尊处优，却诸事缠身，加之经营绣庄几年，常与商户往来，若说脸皮厚，不若说处事更加圆滑。】


【一直不解她为何如此避着自己，当年是她不告而别，如今冷眼相待倒似自己亏欠与她。】

我救了这孩子，怎是非亲非故？

【跟着人进了院落，这样的小房子自己从未来过，好在看着窗明几净，也算温馨，若她二人居住也算合适。听着小童问爹爹，又闻她回话，孩子好骗，自己不傻，这其中恐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在孩子面前也着实不好问。片刻之后，又是一道逐客令，微蹙眉】

为何这么急着让我走？若在下没记错，可不曾得罪过姑娘。

【与她多年未见着实有许多疑问，只是碍于孩童在场也不便发问，转而细想，若她生活顺遂不问也罢，只如今看来，显然并非如自己所想，孤儿寡母，孩童甚至被吊在树上，若今日自己未经此处，还不知这孩童是否安然无恙，撇去最初的惊愕，如今亦不得不接受事实，既是她的孩子，不免心疼。】

【她不邀请自己也便立于门口，四年了，多少次午夜梦回，又多少次日思夜想，不过想多看她几眼。听得孩童要吃食，转向桌面，见人无暇顾及，跨步入内，这样的糕点自己早已吃腻，对孩子来说却是最美味的食物。拿了一块递到孩子嘴边，见他张口就吃，不禁唇角勾笑】

这孩子倒是不认生，若不看好，只怕要叫人拐了。

【稚嫩的孩子，有了吃食似乎早就忘了先前被人吊在树上，亦不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一心喂着他吃东西，听后话，手中动作一顿，继而直到他将一块糕点吃完，看他心满意足的含着好似不舍咽下，宠溺的轻刮他鼻尖，随后与她四目相对，只是笑容不再】

若我也有孩子，定然不会让他吊在树上，更何况让人拐走。

【颇为不满她为何如此失职，往年不告而别便罢，如今一个孩子也看不住，可怜这孩子受了那么多苦。】

既然将他生下来，就该让他不受伤害。

【眼角晶莹泪滴尽入眼底，莫名心底一动，却一再告诫她已是别人的妻子，怀中所抱正是她与别人的孩子，拳于袖中紧握，只是她这性子倒是半点没变。】

【一句无关，硬将二人关系隔得疏远，扪心自问，确实无关，只是爱过，放不下，若非心有牵挂，要事缠身，岂会在此耽误时辰。】

令仪，今日一别，日后再见不知何时，当年是你不告而别，今日为何如此待我？

【当年之事一如昨日，历历在目，只要是她亲口告诉自己为何不告而别，多年的执念也便了了，何至于日夜忧思。见孩子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自己，硬是压下内心激动，放软了语气。】

【妻子？当日她不告而别，自此后再不曾见，她又是如何知晓？只是那天的婚礼着实荒唐，让沈家落人笑柄，更是气的父亲卧病在床，然正因眼前人，那日新娘举动，自己竟莫名庆幸，若非她逃婚，自己早已为人夫，只如今再见，却也没了回旋余地，即便她丈夫已死，自己当真能娶她入门？瞥了眼榻上孩童，只怕沈家再次沦为他人笑柄。】

我没有妻子。

【淡淡解释。即便已是陌路，仍不愿她误会自己，只她既不愿面对自己，如今也无需在此虚耗时间】

你我远隔千里，这人情你如何还？不若就此作罢。

【因有事处理，不欲久留，她不愿提当年事，自己又能奈她何？只心中一直盘旋她已为人母，毕竟孩童与她颇为相似，思及此，不禁再度心乱如麻，上马快速离去。】

结

【在广州已有段时日，将一应事情处理妥当，欲连夜策马回苏州。途经戎圩镇，已日暮西垂，思及上次所见孩童，终究放心不下，转而往小院去，远远便见一孩童蹲在自家院落独自玩一个鸡毛毽子，因年幼，笨拙的不会玩。环顾四周，并无她人，也不知她又去了何处，却总将孩子置之不顾。】

【下马往小院去，不过想临走前再看看这孩子，即便非亲生，却是她骨肉至亲。几步近前，许是突然出现，倒吓得孩子看了自己后身子不稳，直接跌坐在地。忍不住朗笑出声，笑着将孩子抱起身，拍干净他身上尘土。见这孩子不过两回，却莫名的觉得亲切。】

琮儿都没人一起玩吗？

【这孩子也不认生，自己抱着也无妨，如今已是深秋，自然的替他拉了衣角，以免感冒，本就只想看看这孩子倒无意往房内去。】

【正抱着孩子逗乐，听着身后声响，呼吸一滞，这么多年了，对她仍是放不下。僵住的笑意随人将虎头帽戴在孩子身上，注意力也移到了孩子身上。】

琮儿真可爱。

【这话也不知对谁说，只是突发感慨。本想着看也看了不该牵挂，不想琮儿竟舍不下自己，似乎顺手般，一手将孩子捞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臂弯。】

这孩子真乖。倒与我投缘，可惜……并非我儿子。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本就是路过看看他，待会儿就回苏州去，你又何必对孩子动怒。

【一声叹息，抱着孩子往屋内去】

走，吃好吃的去。琮儿现在是小男子汉了，以后不能淘气惹你娘生气。

【刚到门口，听人乍然呵斥，反应之大亦吓得自己定在门口，怀中小儿许是受到惊吓，抱着自己脖颈张口就哭，下意识轻拍孩子后背，低声哄着，待孩子稍微静下来抽抽泣泣，方眉拧成川，看她之时已有怒意。任谁再好的脾气，三番两次莫名其妙被敌对，都要发怒。何况她已成家生子，自己对她而言不过一个过客。不愿在孩子面前与人争执，近身欲将孩子递还给她】

你既如此不待见我，我走就是。

【说罢，轻哄怀中小儿】

琮儿，去你娘那。

【本想说下次再见到琮儿，带他去买好吃的好玩的，只是思及她如此不待见自己，终究作罢，况且以后怕也是再见无期，与其现在这样，相见不如怀念。】

【本也是在气头上，见人抱走孩子，自己刚好抽身。没曾想，刚走两步，孩子又缠着自己，从不知自己竟如此有孩子缘。看着身下孩童泪眼婆娑，煞是可怜，蹲下身，轻抚他小脑袋】

你这么爱哭，倒像个小姑娘。

【母亲带出来的孩子，大概性子都比较柔弱，只不过这是她家事，自己也不愿再多嘴。听人软下语气，想着日后再见无期，权当同她吃最后一顿。日后便埋在心底罢，若再纠缠下去，显然会将以往美好的回忆尽数打碎，又何必如仇人见面般分外眼红？】

【抱起孩子随人往屋里去，这回琮儿倒是自己闹着下地，不多时便见他有模有样的开始摆碗筷，不禁讶异这么点大的小孩竟会帮着一起“干活”，见人端菜出来，不禁夸奖】

你儿子教的真好。

【比同龄孩子懂事？不禁让自己想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想必她这些年也是不容易，只是上次她就不愿提及家事，难得与她再吃一次饭，自然不愿多生事端。】

菜都好了么？我看琮儿早就饿了，不过这孩子不偷吃倒是个好习惯。

【来回将琮儿夸了好几遍，倒见这小子眉眼都笑弯了，躲在他娘怀中，居然也会脸红。】



结。

【择凳入座，听得小儿询问，暗想这小家伙倒会追根究底，见令仪去了厨房，不答反问】

小孩子不可以问大人那么多问题，叔叔问你，琮儿今年多大了？琮儿的爹爹叫什么？

【刚问完，就见人从厨房出来，琮儿更是慌张的去小凳子上坐好，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的自己忍不住想笑。】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晚霞洒进室内，一室其乐融融，这几年自己一人吃饭睡觉，这样和乐如一家人的感觉倒是再不曾体验，无心吃饭，总觉只看着她二人便足够。】

【见琮儿乖巧模样，总忍不住想摸摸他小脑袋，这样的小，却这样的招人喜欢。将碗凑近他勺子，平稳的接住一块肉，笑意盈盈看着他】

谢谢。

我已经很久没同旁人这样安静的吃过一顿饭。

【偌大的沈家，白天人来人往不觉寂寥，一入夜，倒似空荡荡，毫无人气，再豪华的宅子都不如此刻这间小房子来的温暖。】

【闻得话语，一阵苦笑，端碗静静吃饭，不时给琮儿夹菜，这小儿倒比他娘好相处的多。这几年也不知她遭遇过何事，当年不告而别，如今对自己视如仇敌，防范有加，莫不是自己当年成亲之事为她所知？尽管她不在场，那场婚礼却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该知晓自己并未成亲，怕只怕，既负初衷，她心有怨恨，再多的解释亦是枉然。】

【饭吃到一半，气氛略显沉闷，琮儿亦是乖乖吃饭，吃的满嘴都是米粒，倒也不闹腾，不似别家小孩得跟在后面喂。放下碗筷，侧目询问】

琮儿，苏州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若是有机会，叔叔带你去玩好不好？

【不许去？今夜她的反应倒三番两次出乎自己意料，反应之大，不免令自己怀疑她是否在隐瞒什么。】

为何不许去？你还怕我把你儿子拐了？

【言罢，一声自嘲，原来自己在她心中已无半点信任度，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亦不为过，如此防范倒令自己心有不悦。】

你已成家生子，难道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或者……

【在她心里其实根本还没将自己放下，若不然岂会这样患得患失。擦嘴起身，如此呆下去，倒令自己觉得别扭，孤男寡女，传出去对她名声有损。】

琮儿，跟叔叔再见，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笑着同小儿告辞，随后对人道】

你多保重。

【四个字，重如千金，她既不愿见到自己，那自此之后，两两相忘，再不复见。】

【正欲出门，又被琮儿缠着不让走，又哭又闹亦是于心不忍，将人抱在怀里，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抱着自己脖颈哭的煞是可怜。眉心微蹙，本不欲久留，若是被村里人看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必然流言不断。】

【伸手替小儿拭去眼角泪花，一顿嘲笑】

琮儿爱哭鬼，一点也不像小男子汉。

【虽如是说，却满是宠溺的意味，暗想这小家伙当真是小白眼狼，怎会跟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切，日后若是旁人还不是抱了就能走？担心之余，听她说要自己留宿，思虑再三，待凌晨三四点出发也好，届时琮儿早已入睡，村民业已就寝，也免得遭人口舌。】

【抱着琮儿直往客房，小家伙见自己留下方止了哭声，将他放在床上，玩了一阵，许是累了，方入眠。】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