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小筑（广南路）——霍令仪

【紧紧将孩子搂在怀里，闻言生怕他觉出什么不对，瞥过眸子强做淡定】

他从未离开过我身边，我不放心罢了。

【次次以为自己能平静面对，却次次无所适从。自己与他早便不是彼此的良人，如今更谈不上朋友，再不相见才是最好的选择】

【见人起身告辞，还未来得及开口琮儿便急急站起，拉住他衣袖不让走，哭着闹着要沈誉留下。心中无奈，实在不忍心让琮儿再哭，但见天色，左右他即将回苏州，便也不再多说，撂下一句】

留下吧，明天一早再走。

【起身向客房去，看了琮儿一眼】

今天就跟叔叔睡吧。

————建元八年。冬————

【自扬州回来已有半月，起先以为沈誉定放不下他手头的那些生意，不过呆上两日便会重返扬州，却没想他就好像真的安下心来，每日在家中照顾琮儿，父子俩关系愈发融洽，自己也省心不少】

【依旧替莫寒卖命，隔三差五便会被派去执行任务，因着任务紧急，根本来不及自己收拾行李，谁料半路上寒流突至，雨雪交加，自己却没准备厚重衣物，只得尽快完成任务回到广州自己家中。从冥教交差回家已是深夜，头疼欲裂，脚步也变得异常沉重。琮儿已经睡下，不想去吵醒那爷俩，昏昏沉沉倒在榻上，顷刻间便没了知觉】

【混沌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自己骑着马，一路从荆州赶回了扬州。也是同样的冬天，大雪纷飞，冰冷彻骨。腹间隐隐传来凉意，低头却看见自己微隆的小腹，正纳罕自己何时又有了身孕，思绪便被一阵喜乐声打断】

【怔怔愣着不敢抬眼，眼前模模糊糊不知是什么东西，就好像浓雾一般驱散不开，只隐约看见自己抱着琮儿，门口站着的是沈誉，还有他身侧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琮儿在自己怀里哭，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留住他的父亲，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无数声音在脑中盘旋，忍不住低喃】

你别走……我……

【挣脱不开梦境，无力的呢喃间有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

【紧紧抱着怀中不安哭喊的琮儿，余光却瞥见红色盖头下新娘的脸，倏地愣神，怀中的小人儿早已不知所踪。耳边传来的是莫寒阴冷的声音，夹杂着琮儿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想放声回应却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簌簌而下，沾湿一片】

琮儿……

【话里喃喃，昔日困苦委屈好似全部翻涌上来，如浪将自己吞没。周遭霎时一片漆黑，模糊间看见一个背影，疑惑问道】

沈誉？

【那人应声回身，却是莫寒的一张脸，他怀中抱着的是琮儿，已经没了气息。惊惧惶恐间睁开眼，急声】

琮儿！我的琮儿！

【掀开被子，便欲下床寻人】

【下床便往外走，奈何有心无力，未走两步便直直栽在地上，并不死心，也未听见身侧那人劝告，爬起来继续向门外走】

琮儿……莫寒你把琮儿还给我……

【踉踉跄跄走到门边，这才反应过来那人便是沈誉，面上全是泪，也顾不得擦，脑中混沌一片，以为还在梦中。蹙眉责怪】

你去哪儿了？

【蹙眉等着他回答，未果身上几处一疼，竟没了知觉。又是梦中冗长的混沌，再度醒来时已是晨光熹微。头疼欲裂，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仿佛很久没生活这么大的一场病了，上次如此精疲力尽倒在床上似乎还是生琮儿的时候。琮儿……】

【放心不下，正欲掀被才发现右手被人压住，堪堪偏首，却见沈誉合衣趴在床边睡着。轻轻将手收回，却发现自己行动如此困难】

————建元八年。冬————

【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无，见人道琮儿安全，才松下一口气。正欲开口才发现嗓子早已喑哑，平生最不爱喝那些苦药，摇摇头】

我不喝。

【精疲力尽转过头，眼窝烫的仿佛要将眼珠蒸干，头疼欲裂，不由闭紧了双眼】

【本不欲再睁眼，闻琮儿心间一动，他成日都要黏着自己，若自己病了，只怕他要哭闹。转过头盯着那碗药，强撑着坐起身，从人手中接过药碗。刚凑到唇边便闻见黄连的苦味，便是说什么也不愿再试，摇摇头将碗又递还给他】

我不想喝……撑一撑就好了。

【想着琮儿无人照顾，启言】

你去照顾琮儿吧，不用管我。

【扶额正欲躺回榻上，却不妨被人擒住双唇，未反应过来苦涩难忍的药汁便度进自己口中，奋力挣开，举掌欲下】

你……趁人之危！

【心间恼怒，一把夺过药碗，捏起鼻尖几口将那药灌下去。药汁入口恶心难忍，忍不住侧首干呕】

【不满他趁人之危的伎俩，接过蜜饯一口吞下，而后狠狠剜人一眼，并不答话，躺回床上背身朝人】

【心中羞愤，索性拿了被子蒙住头，不听不看】

【温热气息喷在耳旁，心中羞恼，不愿再理人，只淡淡嗯了声】

【忽然想起什么，在人走前又道了句】

蜜饯留下。

————建元八年。冬————

【病来如山倒，几年都没有生过这样的大病，自己十分讨厌喝药，即便是闻一闻那难闻的药味都会忍不住想吐。沈誉派人送来的药自己表面虽痛快应下，其实都偷偷倒掉了，病情拖沓不去，到了晚间又烧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却总想着以前的事】

【夜半惊醒，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那种难以名状的伤痛才心中久久不退。艰难睁开眼，看见的是沈誉担惊受怕的眼神，眉头都蹙在一处，看着倒有几分可笑】

【迷迷糊糊间扬唇一笑，糊里糊涂道了句】

你来了……

【话还未说几句便闻见一股药味，本能偏过头去不肯喝，又恐他趁人之危，掀起被子盖住半张脸。整个人都烧的糊里糊涂，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这么的不真实，闻后话，摇摇头】

你要带我去哪？我不去。

【蹙着眉】

你要把我丢掉吗？那样的梦我做过很多次，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再做了。

【听人说去看病，心里更加抵触，世上的郎中都一个模样，只会开苦到掉渣的药给人喝。偏偏自己怕苦，每每这么煎熬，还不如剜了肉来的痛快】

【发烧引得面上通红，再无平时的凌厉，只蔫蔫地躺在榻上，闻言心里竟有些安心，低声回人一句】

我跑不动。

【再闻后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事情败露，极不情愿被人从床上拖起来，打定了主意不再去喝那汤药，正欲拒绝便闻后话，生生一愣，本能的接过药碗】

【盯着那药好一阵，被人逼着喝了一小口，却实在喝不下去。盯着剩下的一大碗汤药，低声求告】

我已经喝了……剩下的能不能就算了？

【想一想又加了句】

不过是着了风寒，要不然……给我喝点姜汤吧。

【被人吵的脑仁直疼，不敢再多说话，生怕他故技重施，盯着那碗汤药想了好一阵，才抓了一把蜜饯在手里，屏息喝完便慌忙塞进嘴里，牙齿咬破表皮使劲嚼着，直到满嘴甜腻腻才停下】

满意了吧？

【随手把碗塞进他怀里，便又躺下】

我想见琮儿……

————建元八年。冬————

【几日没见琮儿，不知那小家伙看不到自己哭闹了没有，病中不由人，只得听沈誉的老实喝药，即便自己再不愿意也没有一丁点办法。夜里喝了药早早睡下，醒来后已是天光大亮，眼眸一斜见人又趴在床边打盹，想了想伸手拍他起来】

诶……

【看他坐起身，话在嘴边滚了滚】

我饿了。

【闻言嗯了声，不大会梧桐送粥进来，接过捧在手里，慢条斯理拿着汤匙舀了一勺，握在手里凉着。心里记挂琮儿，开口问道】

琮儿这两天还乖吗？有没有哭闹？

【往匙里吹着凉气，想一想又把碗放下，带着些恳求看着他】

能不能让我见见琮儿，我想他。

你若累了就去睡会吧。

【听琮儿乖巧，心里也多少有些安慰，本以为他离了自己定要哭闹，想不到如今也学会听话懂事了。忽然想起琮儿和他那日相处的场景，心中一动，思虑再三方开口】

沈家家大业大，你如今放下家业跟我们母子二人来到广州，一身才能却被一个小童束缚，值得吗？

【听人道不累，便没有继续坚持，重新端起粥慢慢喝着，乍然听见他这番问话，心中思量须臾】

每个人想的可能都不一样。

【并不知道旁人是如何想，金钱、地位、权势……慢慢喝下一口粥，想起琮儿的小脸，面上终于显出一丝笑意】

对于我来说，琮儿便是最珍贵的。

【不经意间问了句】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