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所有者：顾淮卿）

【超山归来时天已擦黑，月华清照，晚风无言，青石路上夜露点点，约是明天有雨的征兆。想着翌日便要起程返回昆嵛，路过如意楼时，又沽了小坛会稽青，欲要带回去给陆师兄喝。】

【提着酒坛一路走得慢悠悠，红槛小舟，杨柳绿池，跻花填壑，亭台烟水，贪看不够江南风致，至客栈时月渐中天，抬起头，看着薄云在穹幕间缱绻，几点疏星泛着微芒，一时也说不上什么心绪。扁着唇摇了摇头，正要迈过门槛，忽觉余光里片影闪过，心中疑窦顿起，旋身提步追了上去。】

【才行几步，见那人身后空门大开，仿佛全无防范，倒不像夜探之人。更觉不解，足尖轻点迎身追上，待就着朦胧月光看清了对方容貌，却是一愕，继而打量他通身装束失笑出声。】

梅师兄，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的出门，是要去哪里呀？

【宵小？哪来的宵小？自己一路追来看得真切，这里除了梅师兄，再无旁人了呀。。】

哎，师兄。。

【还不待反应过来，已被人拉着在屋脊间疾纵，深宵凉风拂着鬓发耳畔，沿途楼阁灯火自眼角飞快掠过，往日学来的凌云渡、燕超水这时尽都用来飞檐走壁，也不知被师父师叔们知道了，会是作何感想。】

【虽如此想，竟有些新奇的刺激。云步踏虚行不稍时，见前方画舫明栋，珠帘绣额，楼前好些个妍丽女子穿行其间，红袖缥缈，娟帕招摇，笑盈盈地将往来男子往楼里唤。】

【有个女人扭着纤腰来到近前，厚厚一层铅粉也盖不住眼下细纹，应当比师父还大几岁吧？不妨被她身上秾艳不化的脂粉气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抬手揉着酸疼的鼻翼，又擦了擦眼角泪花，听着周围人议论一时气红了脸，怒道】

你瞎说！谁让人抱着了！？

【欲要再说，又觉有些不对劲，回身扯了扯师兄袖口，小声问道】

师兄，花魁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地方来的？

【才女诗画云云，从来也不曾放在心上，可见梅师兄兴致昂扬，便也不曾反驳。随他坐在台下支颌曼望，眼神游弋，本有些心不在焉，待那花魁出场时，却再移不开视线。】

【莞弦倏起，落英缤纷中，罗衣璀粲的曼妙身影踏花而来，那张光艳容颜竟似能令满堂灯炬相形暗淡，妙目流盼间虽不曾言语，全场已静得坠针可闻。】

她。。她是花魁？

【睁大眼睛看看台上，又看看梅师兄。刚刚被她眸波扫过，仿佛胸中还噗通噗通，吞了吞口水，又道】

真漂亮呀。。。

【感叹才出，忽见她葱指一提指向自己，随即众人眼光齐齐投来，不防好生局促。耳畔笑声传来，侧颐瞧去，梅师兄薄唇弧起，好似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狡黠，忍不住攒拳捶了他一下，咬唇低声道】

我什么时候会对对子了？师兄你就会胡闹！

【见这楼中有男有女，男子有老有少不一而足，女子却是各个年轻貌美衣着鲜丽，也不知自己混在一群人中，又是如何惹了那花魁的注意，‘红粉坐青楼，奇葩初绽’，听起来倒像我不该坐在这里。】

【有些不悦，忆起小时犯错后被师姐责令读过的几本典籍，脱口道】

素辉欹玉山，皎月又升

【话音方落，不远处一个男子已抚掌笑开。】

“哟，皎月又升，这小姑娘嘴巴也够利的啊！”

“是啊是啊，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不知说错了什么才惹他们哄作一团，无措看着众人，颊侧红云又起，急得眼角泛起胭色，也不再管师兄，一跺脚转身便要离开。】

【夜风一吹慌乱减了不少，手背贴上脸颊，等那灼热渐渐退去，快步前行，身后笑语欢声越来越微弱，只是琵琶淙淙凌着湖波，仿佛能荡到很远很远。】

【忽而掌心一暖，是梅师兄自后赶了上来，这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原来走得匆忙，竟将那坛会稽青遗在明月楼里，只好明天一早再去买过。】

【扁着唇瞪了师兄一眼，别过脸不去理他。垂柳依依，宿鸟清啼，琼枝花影在月光下婆娑不定，投在波光里，粼粼泛着凉。】

【大抵是这气氛太冷凝，尤其前时还是一派歌台暖响春意融融的光景，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开口触破这静谧，只是仍还有些郁郁。】

那地方很漂亮，可是我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心中也不甚通透，只是那处风流蕴藉，歌舞升平，人人恣情喧笑，就好似长乐无极一般，可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地方，繁华恒久，不问人间盈仄？】

【我自然不信，枯荣兴替，沧桑更迭或许太远，昆嵛山上春夏秋冬却是流转不歇的，夏天里多燠热，冬天时就有多冷。师父说，这也是天道循环，万物莫不在其中。因而那明月楼倘使有一天冷清起来，怕是比别处更要多凄凉几分吧？】

【懵懂想着，听师兄的话不妨一怔，像天鹅的。。鸭子？】

【循他视线，几只水禽划破胡波悠游而来，身后拖曳着条条纹路，映出天上明月星子的点点碎光。】

“呱、呱”

【绷不住笑了，侧眸睐他，月光流泻，遗他白衫独立，一脉清卓。想起方才楼中应出的对子，思量片刻，复又一阵莞尔，待他相问，却自摇头不答。】

【素辉欹玉山，这便是了吧。】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