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招（所有者：覃阎）

客串  风尘女子·陆英

：哪能记不得燕公子呀，您且去老地方寻她吧，想来今夜她又是您的了。

体态丰腴的女人盯着年轻人娇笑，手轻快地掠过他的手掌，然后男子手中的银子就落入她的宽袖中了。女人掂了掂手，眼角的笑纹加深了些许。接着，她抛下几句话，就扭着腰肢招呼别人去了，扬起的裙角带出一阵过分甜腻的风。

何谓老地方。其实那是陆英的闺房，一间独立的小阁楼，如此倒是不怕年轻人撞见其他姑娘了。

暮色早已四合，于是陆英燃了灯，坐在雕花的檀木凳子上。她静静地望着眼前光滑的铜镜，手覆在木梳上，却还不曾梳妆。镜子里的女子面容姣好，有一对点漆似的眼睛。她穿着那件一层不变的红裙，剩三千烦恼丝在她曼妙的曲线上蜿蜒。

许是屋内过于寂静，于是衬得门外鞋底碾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明显。她唰地起立，步履若飞，倒是抢在对方之前开了门。在瞧见门外人的瞬间便是一窒，随即扬起英气的眉毛，无法抑制地勾起了唇角。却又蓦地发觉了对方不自然的面色，眸中掠过几丝难言的担忧。

：...沈雁飞，你便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么。

：若只是皮外伤，哪请得动你沈大少爷。

女子端的是形貌昳丽，却一口伶牙利齿。两道柳眉蹙着，瞪一眼笑得讪讪的男子，眼波流转间实是顾盼生辉。像是终于心疼起男子的伤势，她伸手搀上男子的手臂，扶对方走进屋子，靠上软塌。

：我陆英一介风尘女子，倒是活生生被你逼成了大夫。

女子爽利的声音填满了不大的屋子，但见她扭着腰肢离开软塌，从木柜里找出了药箱。她把药箱放在塌上，轻轻打开。虽她对药理不甚了解，大多时候是听一步做一步，但里面的药品确是码得整整齐齐的。

她望着男子有些苍白的嘴唇，不觉伸手抚上对方的鬓角，轻柔得无限爱怜，而入手竟是几颗冷汗。她到底是风尘女子，呵气如兰。

：这次，我该拿你怎么办？

男子略带烦闷的声音响得突兀，她微怔，半晌才扯出一个类似信服的笑容。高洁？女子在舌间反复咀嚼，这个词仿佛带着陆英花瓣被揉碎后散发的臭气。

男子巧妙地躲开了她微凉的指尖，可望向她的目光却总那么坚定。他凭什么恁的信任一个不懂医理的姑娘，不怕死么。女子从药箱里拿出刀片和棉布，动作间颇带着几分愤愤却仍小心翼翼。她俯下身，将长发尽捋至脑后，沐浴后的躯体带着若有似无的暖香。

女子的手微微颤抖，一咬牙，消毒后的刀片就剜下了断箭旁的腐肉，屋内顿时弥漫着一股腥气。她用沾水的棉布抵在伤口周遭，取了钳子，那断箭却在肉里嵌得死紧。不觉间洁白的布已被血污了，她赶忙用力，总算揪出了肉间的断箭。她白净的额头已是香汗淋漓却无暇顾及，只是迅速地又取一块棉布压着菱形的伤口，再抹上一层略厚的药膏。

：找我这个门外汉，知道疼了吧？

：你总是像这般敷衍我，然后下次便再兀自伤痛加身。

她从喉间挤出一声轻哼，端着盛了血水的盆子扭头去倒，过分伶俐的口齿一如既往。脸色苍白却仍笑得温润的男子斜倚在软塌里休养生息，她放下盆净了手，终是不忍地挨着男子坐下。

：雁飞，沈雁飞，沈大公子，沈大少爷——

女子声音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向来漂亮妩媚的凤眼微微眯着，好像闪烁着莫名的光彩。男子的名字从她口中喊出来决不称得上温柔，但平白地像家人亲昵而无奈的训斥。

：你怎的那么不会照顾自己。

客串 陆英

她伸手打开窗户，于是有光钻进雕花的窗棂，从高高的房椽晃动到她红艳艳的裙摆上。她那头引以为豪的乌黑长发盈了满肩，然后散落到地上，一缕缕细得好似蛛丝一样。她的长发和勾花的裙摆滚在一起，混入阳光里，晕出一层好看的光圈。细碎的浮尘自顾自地在光影间翻动，屋子里安静得很，白瓷茶杯里的雾气似乎都凝固不动。

叩击门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仿佛敲碎了什么透明的障子，使凝结的空气得以开始重新流动。她坐在檀木制的椅子上，被精细柔软的垫子和流苏拥着，一派风流自在。捻了一缕发，漫不经心地交叠起纤细的腿，裹在裙子里的躯体更显得骨肉匀亭。

：进。

然后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门口，她却笑得绮丽，眼角眉梢都好像带着把风霜欺在脚下的妩媚，姣好的面庞霎时鲜活生动起来。

：陆英不接女客。

客串 陆英

来人的脸分明很陌生，语气也放得和缓，却又熟悉得像某个俊郎的男人。于是她笑而不语，伸手提起白瓷茶壶的壶耳，往一只印青花的小杯里注入了半杯黄澄澄的茶水。滚烫的茶水瞬间挤满小杯，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她漂亮的脸庞，但她的声音仍出奇的清越。

：陆英不过一介风尘，来红袖招寻陆英的，莫不是为享鱼水之欢。

她将茶杯推向对方的位置，露出了葱段般的手指和一截嫩生生得好似莲藕的小臂，正红的袍袖不甚服帖。大抵是因为她混迹于风尘，所以举手投足都带着特有的艳丽，如一幅恰到好处的画。

：不过姑娘倒是长得颇像陆英的故人。

客串 陆英

：说笑了，姑娘家的猜想做不得真。

她嗤笑一声，收回手搭在腿上，复靠上椅背，就又被繁复的花纹和柔软的流苏拥住了。她向来过得火辣热烈，仰仗着漂亮的脸庞和男人的娇宠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于是连挑眉的动作都艳丽无边。

一边摆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眼波流转，心中却又念及另一个不见踪影的人。眼前女子的身份已经明晰了，便忍不住好笑竟让人找上门来。昔日她给那人跳过舞，也弹过琴，唱过小曲儿，最过分则是曾挥刀剜去腐肉，让上好金疮药的味道弥留在这间满载脂粉气的屋子里久久不散。他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变成格外不像娼女的模样。

对面的女子忽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好像要英勇就义。于是她微微掩着嘴，又笑得魅色横生。

：沈姑娘，陆英没什么本事，但最会讨男子欢心。

客串 陆英

：何谓欺骗？

她几乎以讽刺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点漆似的瞳子明亮得有些晃人。俗世里，哪个娼女不伶牙俐齿，哄得王孙贵胄都甘愿为一笑散尽家财，却只因娼女最识人心。

沈雁飞说过她比其他风尘女都高洁，也脱口说过再杀些人就为她赎身，这才应该是最大的谎言。而她不过是骗骗他可爱的妹妹。她从椅子上起身，格外高挑娉婷的躯体撑起勾花的红裙，好似寒冬一株妖冶的红梅。

：也许不日就要改口，届时再不是今日的陆姑娘，而是你的嫂子。你可还会以为我在骗你？

她并非不与那人生过死过，又尚知道他们的过往，而眼前之人却对她的往昔一无所知，也无怪乎她充满恶意只想逞一时之快。

：陆英先前还以为他的亲妹妹知道的会比陆英多。

客串 陆英

她不作一言，笑得无声无息，好像对女子所言也罔若未闻，只是盯着对方的眸子透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她那张向来被夸作欺霜赛雪的面容仍挂着格外动人的微笑，眼前之人却抛下几句话就走得干脆，连一句答复都不愿入耳。她瞧着对方裙角翻飞，眨眼就闪出门外，扎入那一群浓烈的胭脂香气里。

：竟是个想当自己嫂子的好妹妹。

她本能地维持扬起的微笑，然后上前阖上门扉，屋子里就又重归于静，似从没人来过一样。她回身环视整间屋子，在空中伸出手虚晃着拂过那个有着温柔眼神的男人待过的角落，窗前、小榻、椅子、床沿。而窗棂里漏过的光附在她的手上，好像有谁在握住她的手。

：阴魂不散，我心悦君，又与君何干。

不必去查看也知道，妆台下的柜子里仍码着整整齐齐的药品，堆着一卷又一卷白净的纱布。难为她情真情切，总忆往昔与他生死相知。

所以她到底是风尘女子，姻缘无生灭，到头犹记曾相惜。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