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海市（所有者：慕云荒）

十几年间行走南北，颇听过许多稀罕去处。既听了必要亲临体会，方不负一世凡缘。

此处鬼市近两三年间听过数次，早已是心向往之。生意牵绊，行行停停，今日方才行至此处。等不及歇一日，安顿了仆从货资，也不令人随行，依了豪纵性子，披衣提剑，踏月寻海。

一天星斗，半挂冰轮，银辉灼灼漫撒静海，冽风凛凛吹凉夜色。

凭海而立，遥遥远望。风浅浪微，水平如镜，夜雾未起，皓月明辉，再无一丝诡异处。看来传言多有夸大，敢是为抬高价银造势。左右观看如己立等之众，颇有些神色惶惶，目闪逡探，更有一姑娘，剑已将出。此情此景，又让人心下生疑。

细观那姑娘，纤而不弱，行止稳谨，当是常于世面走动之人。便思趋前相询，以解心中疑惑。

“冒昧了。在下初来此处，见此人静水安，姑娘却将请宝剑，敢问此间是否暗有凶险？”

夜深人杂，男女有别，原是自己唐突了，初闻姑娘话语，只道人有意冷漠，讪讪一笑，不再多言。只觉没趣，便回了头复又向海而望。  


望月度时，约莫三更已过，夜雾渐起。远远点光自海那端浮来，若纱后摇烛，晃晃曳曳，不真不切。不闻水声，不见人哗，唯余晕晕光点若墨洇绢，愈浓愈阔，确似风吹漂浮，鬼使神差。虽未有恐惧，倒也紧了心神。  


过得一时片刻，那船身已现，灯光大亮，方才见得些破水微浪。这船身躯颇大，行水却无声，若无诡异，便是造船技艺有其特别之处。本是听了传言来看那奇货异珍，此番一腔兴致竟被这船只吸去大半。许是无知无畏，如今见着船来，看着人们上船观货，始终瞧不出有何可惧，倒令得一众自始至终形容如见鬼。


  正欲上前探个究竟，又闻那姑娘话语，调子里带了笑。侧首视之，恍觉天上皓月身侧坠，夜风吹绽一树花，方才冷漠竟似幻梦。


   “正是要去瞧瞧，姑娘不去？”

初次前来自然是要多多观看，并不急于登船，那姑娘道了一声便利落而行。本是萍水相逢，只颔首笑让道。再看周身已无一人，方才抬步登船。

虽是安静，也奈何不得人多，那姑娘并未走出多远，登上船板，便又咫尺，恰似一同而来。姑娘道失陪，自然含笑回礼，目送其行。

一路走马观花赏奇货，不过是些中土不多见之物。品相自是有奇巧，到底质材如何，尚难定论。譬如掌中这人偶，衣着华锦，肤若涂脂，便是那桂阳玲珑阁里也未见过此等技艺。正听了货主一句“此乃真正人皮所制”，惊诧之下，抬指欲触那人偶面皮肌肤，突有一阵惊扰，只觉身侧劲风骤起。

骇然间，并未乱了方寸。多年在外行走，也算身经风浪，虽不算功夫高手，临危应变之力倒不短乏。当下拧身闪过，还不忘撤身把手中人偶还去货摊。借了后撤之力，再退一步。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无甚高招巧技，全赖一个“快”字。

暂离了危急，才得一刹察看境况。抬眼便见方才那姑娘在行凶之人身后数步，正与己相对紧盯这人，似是追赶而来。料想这人将己与那姑娘当做了一道，一招未得手，又进一招，攻伐而来。

生意人不喜多生是非，况这人步伐灵矫，掌力劲厚，看是功夫不弱，亦不知己能否敌得。当下只凝神闪避，不与递招应对，也是纠缠耗时之意，留于那姑娘时机，利其赶来以解恩怨。

这厢尽力闪避，那人却步步紧逼，招招杀手，一时间不得手，看似已有些急躁，眼目已现赤红，夜色下更添了几分诡异可怖。那姑娘动作亦无缓滞，一息间移至身前，将那人逼开。

借那姑娘出手，只错出一步，稍撤缠斗，并未离去。方才攀谈时也略有察看，虽非相者巨目，这些年见过的人也不少，时至今日，倒也能观得几分。那姑娘虽冷漠，但并无邪妄之态，当不是那无端惹是生非之人，心下不觉就偏了些许过来，无法再若无其事去看货，暗藏了若有不利，出手相助之心。

这姑娘功夫上佳，一人对敌绰绰有余。那人在姑娘剑下脚步已乱，定撑不得三招去，略放了心。见姑娘挥剑取其中庭，一击得手，料想此战已毕。侧身欲跨离，却并未等到那人中招失利之况。疑惑间转首，正见了那人不顾重伤，似舍了命般迎击过去。

惊骇下也未多想，赖方才跨出这半步，正利出剑横挥。当下剑未出鞘，展臂即击，直扫人锁骨处。因见其舍命之态，此招暗下了八分力，不出鞘乃为不伤其性命。那人方才已被姑娘重伤，本已是强弩之况，此番再无力抵得这一击，足足被扫出两步外。

夜重星愈明，朗月皎皎，加之灯火通明，分毫动静也未掩得。船上并未有他人留意此厢动静，早有近处几个货摊稍稍退远了些，自还是与客人交谈讨价，可见是见怪不怪。那人已被击倒，佝卧船板粗粗喘息，顶上一盏船灯照得人面纸黄，看情形一时片刻再兴不起风浪，此刻再留，倒像等人承情，实非丈夫所为，况人本来也未必就需自己出手相助。当下理剑整衣，与姑娘含笑抱拳，权作招呼，转身欲去寻方才那人偶。

身半转，步未启，一声招呼传来。

侧回身，但见姑娘身侧凭空多添了一劲装之人。看他俯首应诺，姑娘冷然傲立，心下洞明，自己方才或是多此一举。

自觉赧然，忙抱拳回礼：“在下江北原。”

那黑衣人领命朝那厢船板倒卧重伤之人行去，擦过己身方感觉细微内息。久闻武林高手极擅隐蔽气息，此刻当真就在身侧感知。又思自见到姑娘至此刻也未见她身侧有人，这人竟是凭空冒出来一般，姑娘如此身手，出来逛海市还带这等高手属下，不觉暗惊，许是遇着了什么江湖大人物。

一思未了，又见那侍卫手脚利落，拎抓起那人直投下海，若弃敝履，身动行云流水，面色丝毫未改，一眼未有多看又折返姑娘身旁。一时顿住了言语，顿住了思索。

“噗通”一声响，方才回神，轻咳掩了语滞尴尬，复续言：“慕姑娘言重，便宜行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当未误了姑娘之事才好。”

慕姑娘玲珑心肝，抬目见她笑指一处，明白定是她知己所欲。那人偶确比这被扔下海的汉子可爱，她这厢也自当另有其事，江湖路上讲究的点到为止，当下无需多言，含笑抱拳离去。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