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泉山

客串鹤宴

夏日暑热，赖得五泉山浓荫蕴凉，山谷里更是如春恰至，入林行涧尚需披衣。

清粥细点入腹，淡茶回津，取了门旁架上外袍，提了锄拾器具，正要去谷深处照料那植培已久望霞草。

远见着一抹身影急匆匆飘上来，在门前驻了足，待人近前。

原是出去多时魅生儿。一年不见，女儿家更俏丽可爱，再与当初污脸儿小囡合不上的。

抬眸远望青山，心内暗叹一声，纵隐山中不闻世时几何，旦看当年小儿女如今英姿勃发，只抚颌下流髯一量一日长，便知岁月悠悠时光荏苒，再闻魅生所言，更添一分匆匆。

一瞬间竟无喜色，只缓缓转身复又开了门，引着魅生进屋歇息，等着冰儿二人到来。

一向寡淡性子，与自家徒儿亦不需虚礼。心内思量着这事儿，多少有些不舍，便由了性子合眸靠着椅子，不知是养神还是思虑。

客串鹤宴


深山静谧，风动虫鸣皆入耳，怎会不知魅生儿在忙些什么。听着人轻笑软语，心里舒服不少，点了句“刚下的金银花刚好拿来泡茶”，也不去管她。

蝶衣谷没有收徒的传统，祖师教诲，万物有灵，道法自然，人与万物相逢相惜皆是缘分，既得当惜。回思与这两个孩子相遇及至做了师徒，也该是极深的缘分罢。相依十数载，不曾稍离，道是无情难为信。

嫁人与偶尔出门个一年半载到底不同。自然是明白天道人伦，多少还是牵挂看着长大的徒儿会不会受了委屈。

待那二人进门，任由冰儿撒娇不管。那后生礼过，让人坐了，细细打量片刻。看模样是个端正人，眉目间自有一股疏朗气，脊梁上挺起一杆精气神，倒也能让人放心。

抬手拍拍身后冰儿让其坐下，抬盏示意众人人吃茶。金银花里掺了点莲心，歇火养心，浓夏饮来正好。颔首嗅着鼻端清苦茶香，也不抬眸，看似无意随口问一句：“亓夜小哥看着我家冰儿哪里不好？”

两个孩子虽是自幼不加严苛管教，但赖生性安稳聪慧，一向懂事。人既被带至此间，便知冰儿心意已定，多问些许也不过是看看其人性情品行，又是如何看待冰儿。


抬眸眼神止了冰儿问话，又注目与人待其回答。其声朗朗，其答言却走了巧劲儿。虽答非所问，倒也算明白己问之意。年轻人思虑有限，问有十，此答可取七。


闻魅生儿问话，只略动动唇角侧首看其一眼即转回头，并不答话。


外头初阳终是压破深山浓荫，几缕金光瀑一般直垂而下，惊醒山谷百鸟。低头饮口盏中茶，口舌间尽是淡苦微甘，也不知还能喝几回徒儿泡的茶。看着她们各自有了安稳的去处，也好过待赴彼岸尚挂心。如此思索心中不舍淡去不少，面上也随之松泛，再问时，便也只是哪里人家师从何人。

客串鹤宴

百年前蜀中有亓家，也行医道，门下圣手累累，名赫一时，连深宫贵人也曾因病求其医治，此后风光数十年，医道中人，无有不知亓家。然造化弄人，五十余年前，正逢其门中大庆，一干师徒共聚一堂，陡降大火，亓家山庄、隐庄之山，皆被一把火赋予灰烬。后有江湖传言，便是其山下暗道皆被硫火摧毁，甚是惨烈，亦甚是蹊跷。此是当时江湖一大事，究其因由，亦各路猜测层出不穷。有说其罪出怀璧，有说是救人遭累，也有说是亓门日久势大，招了大风，说到底至今也没人弄个明白，亦或是也没有人要去弄个明白。百年大家，一夜间销声匿迹。


日透格窗，窗下案上一卷旧册未翻完，纸已泛黄墨尚灼灼，封皮上写的是“亓方集”。这也是恩师于己幼讲书时闲话说道，因蜀中亓家对百年来医道影响，才落在心里。


放下茶盏，又对其略一注目，此子眉目阔朗，精神清达，断不是那心藏重思之人。听其答言，亦是与那蜀中亓家无关，当下放心不少。侧首笑了魅生儿：“留你们作甚，整日价不知道糟蹋为师多少药苗。”


注目了冰儿笑意不减，却也不答她，只起身复又提了锄拾器具交于亓夜小哥，倒也不客气：“今日本要去后山园子里侍弄那望霞草，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


说罢也不等人，直径前行。冰儿与魅生自然知道，蝶衣谷后园即便是她们两个，从小到大被允许进入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此番意思，不言自明。

客串鹤宴


怎是不愿留，实是世间万般留不住。

“留你守着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外面有锦绣江山，合该与性情相投之人走一遍，待你们如为师这般年纪了，再守着大山深谷安闲度日也不迟。”

后园药圃本不欲示人，便连路径也不开，行动处皆是一片山野原貌，并未动分毫，若无人导引，想进入也难。细辨着足下方向，与人说着话，便不回头也知几个孩子说笑都在宽己心。面前而行，在人不见处面上启了笑，活了一把年纪，若连此天道人伦之事都看不透放不下，也是白活了。

“老夫一生也就冰儿与魅生两个徒儿，此五泉山蝶衣谷便是其家。如今冰儿愿与你为伴，还说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话。”

倒有许多话，说来也是啰嗦，驻了身形，回望亓夜小哥片刻，终是又转回身举步前行，只沉沉留了一句“好好待她”。

眼瞧着魅生儿近前来，笑也不收，话也不答，一路行得幽谷深处，浓荫遮了日光似也隔了尘世纷繁，言谈都恐扰了山神梦。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