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

建元二年·冬

【大雪漫山，天地一色，满眼碎玉琼枝，殊无半点绿意可见。时将日昃，晌午只吃了两个馒头，到这时早又饥肠辘辘，芒鞋踏雪，纵起身形在山林间穿行奔越，四下张望，手中两枚石子捏得温热。】

【忽地眼前一亮，一枚石子应手而出，打中前方不远处一只黄兔。只是力道准头都还差些火候，那兔子只在雪地里滚了两滚，爬起身来又要逃命。】

【哪会容得美味白白溜走，趁此功夫合身向前一扑，将那兔子紧紧捂在怀里，喜滋滋来到河边杀了放血，剥洗干净，又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升起一丛篝火，架了兔肉，翻烤起来。】

【没过一会儿，便飘出阵阵肉香，勾人馋涎。】

【边是翻烤边留心着周围动静，此处虽不是寺中范围，却保不齐哪个师兄师叔忽然路过，这肉香四溢人赃俱在，若被他们抓个正着，决计逃不了戒律跪上一宿，多半还有一顿板子。】

【话是这么想着，转动着手里树杈却是半点都没含糊。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心中大惊，慌忙抬脚勾起一蓬雪压灭了篝火，起身站直，将才半熟的兔肉藏在身后。】

谁谁谁，谁在那？

【这一吓说话都有些磕巴，定睛一瞧，却是个小小的女孩，约莫才到自己胸前的高度，一身红袄，在雪地里煞是醒目。见她一双大眼睛里异彩连连，直直朝自己走来，不由有些发毛，往后退了几步】

女，女施主来此处意意意，咳咳，那个意欲何为？

【本是如临大敌，见她笑起来的样子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光溜溜的头皮，跟着赧然笑笑】

我在烤兔肉，可是现在火灭了，柴也湿了，还要再捡些柴回来。

我。。。我。。。

【和尚当然不能吃肉，可寺里向来过午不食，自然也不愿忍着，听她这话一时语塞，更急得直抓后脑勺。我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冷风一吹，卷着几片雪花落在头顶，凉得人一个激灵。】

那，那个，你莫同别人讲，等我烤好了，咱们一起吃，行吗

啊？。。那。。那。。那怎么办？

【一手捏着树杈，见她好整以暇在自己面前坐了，立在原地急得抓耳挠腮，半天才又憋出一句。】

那。。那这只兔子给你吃，不够的话我再抓一只，你，你吃饱了就帮我保密好不好？

【说着把树杈递到她手里，两掌合十朝她深深鞠了两躬。】

你在这等着，我再去捡些干柴回来。

【回身一闪，又钻入林中去了。】

建元二年·除夕

【明儿个初一，寺里要办法会，师父师叔师兄们都在奔忙筹备，剩下自己趁无人留意，偷偷钻进厨房，从蒸笼里摸出好几个热腾腾的豆沙包揣到怀里，才又溜了出去。】

【悄悄从后门下山，彤云滚滚，长空飘絮，一场大雪下得正紧，在山道上积了一晚，几乎没过小腿，鹅毛雪片落在头顶脖颈，顷刻凝成水珠，疾跑中被朔风一吹，骨碌碌又滑进僧袍里。】

【直奔到一处破庙前才驻足，甩了甩脑袋，抖掉身上落雪，这才小心翼翼地朝门里探头，压低声音询道】

圆圆？圆圆？你在不？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听见声音嘿嘿一乐，推门进了破庙，因少林香火鼎盛，近边的神仙也没什么供奉，这小庙年久失修，四下里多有崩坏，被严风撼得直摇。】

【见她缩在墙角抱成一团，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走过去蹲在她跟前，掏出怀里的油纸包递给她，透着一层牛皮纸，里面的豆沙馒头还冒着白丝丝的热气。】

快趁热吃了吧。

【重重叹了口气，挠着后脑勺颇是为难】

可惜你是女孩子，不然还能跟我回少林，就不用在这里受罪了。

烫，烫吗？诶。。是我不好。

【见她烫得直叫登时好生自责，拍着锃亮的脑门慌了手脚，可忽一转念，这包子虽是新蒸出来的，被自己揣着走了好一阵的山路，也该没那么烫了才是】

【抓起一个咬一口，蹲在地上朝她一脸无辜。】

不，不烫啊

【两口下肚，一手托脸瞧了她一会儿，迟疑问道】

你，你是不是想吃肉啦？可我这一路也没见野兔

【窗外风声忽紧，几只鸟雀飞过，拍动翅膀扑棱棱响。】

要不。。我抓几只麻雀，咱们烤了吃？

【吃食入腹，见她气色比前时红润了些，只是四面透风，仍还是冷。想了想，起身从墙边搂了一捧木柴在堂下搭好，拿过供桌上的火石咔哒打着了火，小心笼着火苗，答道。】

不碍，今儿是年三十，明天有香会，他们忙着布场筵经，还要要准备斋宴，哪有功夫管我。

【说着将柴点燃，向火暖了一阵。想起什么，眼神一亮，憨笑道】

对啊，明天寺里施粥，到时你也过来呗？

【谁知她忽然板起脸来，许是是哪句话惹了她不快，拢着火堆吸了吸鼻子，抱着膝盖小声嘟哝】

不去就不去，你那么凶作甚。。

【又怕她听见，闷闷瞧着火苗悄悄往远挪了挪，最后几个字呐如蚊鸣。】

【忽听见诶哟一声，循声看去，火堆那边她正后退两步坐倒在地上，忙跨出几步过去扶，又怕笑出来更惹她生气，女孩子的心思，真是比山里的天气还难猜。。这么一想一脸苦色倒不用装，叹了口气】

那火又没惹你，好端端的，你戳它做什么？

【说着将人拉起来，伸手拍去她身上尘土。】

好歹今儿个也是过年，我去打两只野鸡回来，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同我一起？

【春意融融，天渐渐变暖，山里总算不像先前那样阴沉沉，晴阳多了起来。草木萌芽，河水解冻，山花也次第开了。我因偷跑下山去河里摸鱼，却不小心把鱼鳞粘在鞋侧带回寺院被师兄瞧见，师父知道后很是生气，罚我早起撞了五天的钟，又劈了整整满院的柴，打了一百多桶水，这才许我今日下山，却不能再破戒律。】

【我自然是左耳进又耳朵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日一餐，一顿饭三个馒头的分量哪里吃得饱，五天下来，饿得只差没把两只眼睛憋成绿的，才出山门，已是脚下生风，又去了河边。】

【严冬才过，山里的动物或是冬睡才醒，身上已剩不下二两肉，或是忙于繁衍，腹中带着胎儿，总之都是不合适抓来吃的，唯有水里的鱼，冻了一冬，分量没怎么变化不说，成百上千溯流而上，呜呜泱泱挤得狠了，有些干脆自己往人怀里蹦，就像捉之不完似的。】

【河边揪了两根枯苇搓成细绳，将两条鱼穿在一起，想起好长时间没看见圆圆，也不知她这几天过得好不好。于是拎着那两条还不时摆摆尾鳍的大鱼，往破庙的方向跑去。】

【阳光撒在光头上暖呼呼的，舒服得人只想吃饱了再小睡一觉，远远瞧着破庙一角茅檐眼光星亮，提纵身形又快几步，可待近了一看，那门口竟躺着一人，火红火红的袄子，不是圆圆又是谁？】

【吓得脚下一绊险些磕个大跟头，迈着大步踉跄几下，还未到跟前先嚷了起来。】

圆圆？？圆圆你怎么啦？你不要死啊圆圆！！

【见她躺着不动慌得六神无主，一阵风似的到她身前，她却腾地坐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双膝一弯在她面前蹲下，被踢了一脚也顾不上在意，边喘边咧嘴笑】

太、太好了，你没事，我看、看你躺在这门、门口，还以为，以为你。。

【说着眼圈竟有些红，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慌忙伸手在光溜溜的头顶抓了两下。噤了噤鼻子，抬手将那两条大鱼示与她看。】

你看，这是我才在河里抓的，烤给你吃啊？

【给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从屋后寻了根毛竹单手折断，劈成竹签将两条鱼串好，这才又回到她身旁蹲下。】

诶，你先帮我拿着，我去生个火

【说着将穿好的鱼递给她，又挠了挠头。】

我，我又不是动不动就红眼睛，这不是刚才着急，诶，你说你好好的，躺在地上干什么。。。诶，三花又是谁啊

【抱过一捧干柴，还是前些日子每次过来就帮她拾上一些的，将柴堆在两人中间拢好了点燃，待那火苗烧匀了，才拿过生鱼架在上面翻烤。】

牛大叔的女儿？

【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天空回忆好半天。】

哦，哦，你说满脸麻子那个？见过的见过的，牛婶初一十五都去庙里上香，她也常跟着，原来她叫三花？诶，咋不叫天花呢

【边翻转竹签边跟她有一句每一句地絮叨，忽然听见去京城，不由一怔，隔着火苗直愣愣看她。】

你去京城？你，你在那有亲人吗？

【要是她走了，以后就不能再找她玩了，再捉了兔子野鸡河鱼，也不能跟她一起吃了。这么一想有些失落，不过看看周围这环境，也的确苦了她。】

【想着想着，忽然一股焦糊味钻进鼻腔，不由一慌。】

哎呀，忘了翻个。。

【赶忙把焦了的那条鱼从火上拿开，偷眼瞄了瞄她，怕她生气，小声道。】

不，不碍事，这条我吃。。。那你去了京城，可还回来？

【见她竟没发火，却并未觉出高兴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烤着另一条鱼，香气飘出去好远，若是平时她早就等不及过来抢了，可现下也没有多大兴趣似的。闷闷挪到她旁边，将烤好的鱼递到她手里。】

诶，我没同你说过，其实我就是开封人，小时候我娘亲走得早，爹爹怕照顾不好我，因他曾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就把我寄放在这里了。。你，若是去了开封，可要在那好好的，等我学成了武艺，就回家去找你。。

【见她接过烤鱼只是静静地吃，也没有了平时的刁蛮，不觉一叹。唉，师父说万法随缘，因果相继，或者将来，还是能有机会见面的吧。。】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