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院街

【破空声起，心底已了然落点，却有些诧异——这袖箭准头偏得太多——令人有些不解其意。】

【为免节外生枝，左手抵在身前昏迷之人后腰，力道吞吐间那人身体横飞出去，遮盖住正面绝大多数空间——也包括那只袖箭。而自己身形骤然伏地，仅靠胸腹和四肢肘节发力，千钧一发间自下方缝隙窜出，看也未看大开的窗扉，穿桌过椅，若自上而下观瞧，行进路线之诡异，种种反常动作，竟恍如一条千足蚰蜒！】

【电光火石间已掠至对方身后，身形拧动，犹如巨蟒盘树般头先脚后地出现，一手压住她袖箭，一手持皇城司腰牌示于对方眼前——此时被推出挡箭之人方才落地，发出碰的一声震响。】

皇城司李湛。

【收牌入袖，凉腻的手顺势搭在对方雪白咽颈，眯起一对琥珀瞳。】

郑宝姝？

【手背被指甲痒痒抓挠着，又把脸凑得进了些，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彩。】

本官眼中不辨男女——

【手上骤然紧了紧。】

只分死活。

【松手后撤，几只手指若有似无略过她颈上几处要害。】

京畿最近不太平，她脱不开身。你最好机灵点——你的命现在很重要，也许我们很快就会用到你。

【边说边走向地上昏迷的男人，他现在左肩还插着一只漆黑袖箭。蹲于身侧，揪住衣领拎起的同时男人便苏醒过来。】

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男子尖嘴猴腮，面色青黄，转醒后两眼迷茫。】

“嘶……我怎么在这啊……啊！”

【屈指弹震袖箭，男子肩头伤口立时崩裂，鲜血流出。】

“啊啊啊啊——张九丁，偷香！偷香啊啊啊啊！”

【蛊虫可探人血脉心跳，据此可断真假。闻言已知是真，松手同时男人再次昏厥，仰倒在地。从他鼻孔中游出一条寸许长蚰蜒，背甲有点点绿莹，迅捷无比，眨眼间消失于地缝。站起，看着地上男子，侧向平伸出手掌。】

袖箭。

【接过她递来的袖箭，手上捻着箭杆垂目沉吟。此女心思细腻，胆识上佳，适才有意试探，命悬于人手仍不忘周旋，若非不通武艺，自可悉心栽培。】

【不过也恰因其无技傍身，反而容易教人轻屑，如孤星隐于霁月，不引人注视。】

【目光回视张九丁，此一段插曲出现得实在不巧，今日密会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单掌平伸，而后食指无名指交支于一处，中指回曲勾于拇指指腹，做莲花手印，恰托着那只袖箭。中指弹动触及箭尾，袖箭嗖地射入男子眉心，穿颅钉地。】

【然而袖箭才发便觉不妙，骤然转头，一支墨羽弩箭正钉在她耳侧梁柱。此时，她被利箭削断的几缕丝发正被劲风带动飘飞于空中，在月光中映得发亮。】

伏地！

【随着短促吐字，骤然俯低身体，足下发力，猞猁般贴着窗下阴影扑向她腰腹。】

【单膝跪地，一手攥着方才掠下的弩箭，舌尖轻抿矢锋，传来一阵麻涩。】

【弩非平民能持，京畿军备管控极严，深夜持弩进退有度，这伙人恐来自军伍。箭上淬毒，必不知我今夜在此。】

【默不作声收箭入袖。对方行伍出身，人多势众，又持中距杀伤利器，深夜袭入自是志在必得。方才几箭位置，分明要取人性命而非劫持，她身手平庸，若非遇我搭救，早就横尸当场。】

【捻着袖中弩箭，思虑百转千回。对方配合熟稔、装备精良，既有弩手在侧虎视眈眈，窗边已成绝地，若固守此屋无异背水一战，即便凭我身手以逸待劳，又有沈闫暗处相助，想尽诛敌手护她周全也绝非易事；相反，杀手目标是她，若趁此际合围未成，杀人抛尸后声东击西，破围而出，当无人能阻我，目标已死，对方身份敏感绝不会深追，于皇城司，亦无需担心辛密外泄。】

【暗线遇袭，为人弩箭射杀，这理由如何都说得通。】

【边想着，琥珀瞳中滑动着冷光斜瞥向她，却见她自袖中取出匕首持于手中，神色机警，一副绝不拖累的样子。】

【不知为何，越看着她越从心底涌起几分莫名……笑意？那感觉极古怪，但一生出便如岩缝渗泉般止不住，连带得嘴角也难控地逐渐勾挑，眉眼眯弯如澄明新月。】

【螳臂当车者自古有之，她还不晓得已身陷绝境，无论屋外杀手亦或眼前官家，杀她便如捻蚁，命悬人手却仍念一搏，甚至执意抱着不愿拖累旁人的心思，她不知道自己多可笑吗？】

【然她若可笑，我十年徒劳追索却一无所获，以至宽慰自己命定难违，岂非更加可笑！】

【再不控制，鼻中轻轻叹出道气，向她露出个由衷笑意，神色间细微变化，仿佛揭下层人皮面具般柔和下来，再非往日冷峻阴鸷的样子，如常人般有了喜怒哀乐诸般变化。】

【以锋矢破指，衣角残布匆匆书了几笔：“引巡，留线。”意教沈闫暗中引动城防来此，暗线仍存需隐蔽身份，莫留皇城司痕迹。梁上一鼠窜下，伸手递过，那鼠吱声后退，轻哼一声弹指将布片挥出，那鼠抱了布片啄在口中，转身离去。】

【抬眼宁定看着她。】

你怕血吗？
【未闻答语便自嘲一笑——怕不怕都要做。下巴点了点张九丁，他仰身而亡，额钉袖箭，脑后一摊暗血此际越扩越大，还混着些黄白浆汁。】

趴过去，面下，屏息。

【闻言启开暗格，里头是皇城司特制盘龙丝，发丝般细索却堪负大力，丝上染了暗漆，在晦暗室中仿若无物，隠于幽黯。】

【盘了丝索在手，轻点梁柱纵上棚顶，壁虎般沿墙游走，转瞬便至室门正上。双足卡住两侧墙壁，手间缠着盘龙丝，屏息待敌。】

【脚步声渐进，来人并未直入，抬手便发数弩，钉在梁木上笃笃作响。数息后方入室内，从上方可见入室者三人，品字列队，当先一人持弩，随后两人提刀戒备。】

【适才跃起刻意掠熄烛火，此际空余月色入户，斜斜照在张九丁身上，郑宝姝则恰好伏于他身侧暗处，鬓发散乱血染衣裙。几名刺客显然有些迟疑，目光交流片刻，当先一人缓缓俯身。自上而下看得清楚，他并非验尸，而是刻意造声凑近的同时，悄然抬弩。】

【抖手将盘龙丝甩开，轻丝在空中无声抛出一个挽花，索套柔和垂下恰好钩挂在刺客喉下。手上骤提，刃丝割开他气管与血脉，那人倏忽怪异地仰头，脖颈喷洒出一蓬血雾，扬在空中隐约勾勒出盘龙丝轨迹。刺客手上暗藏杀机的弩箭便在同时射出，只是被颈上丝索带偏身体，弩箭擦着郑宝姝发丝钉在地板。】

【两名持刀刺客第一时间沿着血雾中细丝轨迹望向头顶，眼中却分别见两只玉白手掌迎面扣下，借下坠之势将两人同时扑按在地。主杀的右手中指戳入那人眉心，食指无名指分别自眼眶两侧插入阳穴，人已是当场气绝；另只力道稍弱的左手食中二指则深深抠入眼眶，两摊黄白合着殷红血液流下，那刺客极沉稳地未发一言，挥刀斩向压在脸上的手臂，刀锋过处却已是虚无。】

【他挥刀时，我已抽手蹬地跃向窗棂。那里一个持刀刺客刚刚翻入，见状直接将手中长刀掷出。俯身前冲之势不减，微微侧头，抬起沾染腥涩之物的左手于空中钳住长刀，刀势不减在手中仍前冲出半寸方止，指甲划过镔铁刀身，如金石擦蹭般响起一串刺耳啸声，刀刃摩擦在虎口上只留下一条白痕。】

【刺客意外一怔，下一刻已与我缠斗一处。他拳势刚猛大开大合，显然是军阵中常用手法，然而此际却施展不开，只因二人贴得实在太近。常人近身搏杀，往往身前留一臂距离用作辗转，我却刚好相反——指掌肘肩膝足皆可杀人，发力短促角度诡异，距离越近杀伤越重。】

【他反应过来已然迟了，近身后手都抬不起，一拳未及半程便要仓促吃下一招。数招间我已占上风，再有几息便可格杀此僚。忽而背心一紧，颀长身形诡异横挪，下一瞬煌煌眼瞳紧眯，左肩自后而前钉出一只弩箭，被肌肉夹紧，带来阵阵辛麻。】

【身形未停，白驹过隙间瞥见那瞎眼刺客颤巍巍站着，手上提着盘龙丝绞杀之人所持劲弩，偏头细听，缓缓搭上第二箭。身前搏杀的刺客亦是忽然弃了保命念头，拼着以命换伤也要将人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