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桥夜市

夜市
李黎黎

托梦家人。
我将前二十载年岁掰碎了揉烂了想，恍如当头棒喝，我那爹娘撒手人寰，十二年来竟从不曾入过我的梦。

是狠心绝情，是别无牵挂？

抱着李彧，守着铺子磕磕绊绊长大的日子，兜头兜脸扑来，像潮水将我淹没。

一时痴了。

“啊？啊…”倏忽回神，人声鼎沸，一众叫好，我丢掉吃剩糖葫芦的竹签儿，“那浑小子是越发不像话儿，却是我们与这位小姐有缘，三番五次的遇见，倒叫我不好狠心，罢了，明儿…”傍着她胳膊，“瞧这蛊惑人心的阵势，满城人的好奇心被吊的高高的，不知明儿三更起，咱们能否挤的到那画前”细声细语，“本当趣儿一听，这回我确是必须要去。你府上给大和尚递个帖子，今晚咱们就住了去？”

余清徽

手里拿着两猴儿，与她边走边看，京畿的夜市一派热闹，是国家昌盛之由，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一路走来，花灯如昼，满楼红袖招，人们嬉笑怒骂，端得民生百态，红尘潇洒。

说书人说道，相国寺后堂供金线绘佛陀一幅，有缘人可洞窥三千因果，得道成仙，还说道成仙成佛的人托梦家人甚的，绘声绘色。我正听的有趣，她叫我看，我抬眸眯眼稍一打量，虽前头没看清姑娘样貌，到身量衣饰不差，是八九不离十，我点了点头

“好像是，怎不见你阿弟？你看她听的专注，她不会对这画感兴趣吧。”

李黎黎

“去去去”一叠声应下，我是说干就干的性子，眼瞧着日正中天，哪还耐烦等到明儿，三下五除二吃饱喝足，快手快脚的收掉碗筷，吩咐阿弥套车，边道，“那边还有个温泉庄子，我这一身酱鸭味儿，你先且陪我去泡个清爽，晚上逛夜市如昼，明儿一早寺里开门迎香客，咱们正好赶头一个，不愁见不着”

余知徽
一口清酒因她一番话呛在喉间，憋着轻咳两声，这人，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说起这番倒不害臊，是“无知者无畏”啊，我这么一听，却有些耳热

“嘿，你这人...”

“偶有听闻罢了，毕竟我这不是也没见过。”

酱鸭三吃，捡了面皮包了鸭胸肉和黄瓜丝，蘸酱。一面不耐她磨叽

“嗐，去瞧瞧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你只告诉我去是不去嘛”

李黎黎

“我酱十只鸭，才买一盒胭脂，你倒嫌了”她家郎君远在山水迢迢外，我偶会赖她床榻，这会子又是信手拈来，不甚正经，“今儿好叫你晓得，何谓孤枕衾寒”却闻得后厨一声轻咳，我瞬时住口，作的一本正经，且回了桌前坐，重斟上醉南风，重端起饭碗，“竟有这般奇事？”挑了挑眉，“便有这样神物，常人如何得见，你莫不是诓我”

余清徽

她道胭脂作聘礼，我抿着笑，伸手要去打她的，但她却早已驾轻就熟，噌的躲了，叫我一手落了空，我佯是气恼

“当初子由之聘，你是瞧过的。如今想我和离与你，你却只拿胭脂打发我？”

我与她相熟早矣，自闺中，至如今为人妇，好些个年头在嬉笑怒骂中过去。

“说起相国寺，不如咱们去一趟？明儿便启程，十五过后再归如何？”

又斟酒一杯，垂眸看一眼杯中清酒，此曰醉南风，闺中时我与她想喝但又不喜市面上的那些，便自个儿研制，而后子由戍边，我一人在家中闷得慌，于是便在她隔壁落一间酒坊，如此便有了雁归。

“我听闻那相国寺中有一副画，俱是神秘，有缘者见之，是立地成佛，羽化得道，咱们正好去瞧瞧”

“余娘子有约，某敢不从命”清酒入喉，面色红润几分，佯正腰板，抱拳作的男儿样，粗喇着嗓子逗她，“大相国寺那个胭脂铺，新出了一款胭脂，叫美人醉，某回头买上一箩筐，权作聘资，收你入房，好是不好”我料定她要动手，话未落搁下空酒杯就跑，隔着一副桌子板凳挤眉弄眼的，“回头你嫁了来，陆伯便是你的陆伯，你家水嫩嫩的厨娘便也是我的，岂不美哉”

“兜兜转转几月，今早抵京的。”
想书信所言有醋酸淡淡，我眼底又蕴笑意几分。拾起桌上旧杯，杯中清酿泛起微末涟漪
“时春起日暖，我想携两壶酒，载满花香，邀你乘兴驾游，你去是不去？”
一口饮尽，再拾筷尝鸭，细细一品
“陆伯真的…昨儿我家厨娘还在抱怨，说我在不回家吃饭，她就无脸面再待在府里头了”

客串 李黎黎
“酱鸭要做的皮焦肉嫩、醇厚不腻、上色均匀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道，需得不时翻动淋上汤汁，不能偷懒”今儿生意不错，限定的三十只鸭子售罄，老陆围着锅台指点阿弥上色。
我远远的翻开砧板，切一碟卤好的鸭胗，并三两小菜，摆了盘，“陆伯，阿弥才上手呢，您莫急，先且吃了饭再教不迟”
“晓得嘞，这里烟熏火燎的，掌柜的您快些出去罢”这老头儿撵人撵的毫不掩饰，我给阿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端了托盘出去。
小菜一一摆开，筷子两双，饭碗一只。眼皮儿一揭，打量她一眼，先扒了两口饭。待胃里暖融融的有了垫头，酒也温好了，我才放下碗，再打量她一眼，翻开两只老旧的酒杯，笑了——
“咱们今儿用杯子罢”
她爱酒，我喜小酌。
汲汲营营之余，也曾偷得闲暇一道儿观雪赏梅，搭梯上屋，望月对饮。她寻我喝酒的日子不多，或多或少都沾着点“心事”，似今儿这般透光亮的天儿，尚是头一回。
她的银簪子是生的，眉梢眼角尽藏着一抹氤氲亮色。
两指掐住酒杯儿，跟她的轻轻一碰，“有信儿啦”
是问，也是肯定

客串 余清徽

【雁回堂】
吾妻清徽，见字如晤，比来已隔许月，然思卿之念未曾稍离臆间。边民寒苦，敌寇时有犯境，各有得失，然敝寓均安，勿念。今偶得闲暇，就草草一纸，以慰思卿悬悬之心。自入冬以来，苍山被雪，严霜路难，书信抵京时想来已是春枝早发，桃梨待放，当此春日暖阳，可曾乘兴驾逰，是否有诗酒花茶以怡情。余羡卿多自在，却望卿多有节制，少酒以存康健。行文匆匆，书不尽意，余言另续。

另，偶见银簪一支，所镌寒梅为卿所好，余与手书一并归京。

我放下翻山越岭而来的家书，心道此人隔千山万水，却有心管我饮酒伤身。若他日后凯旋，见我将陪嫁的一间铺面改了酒馆儿，届时他面上定然精彩。心中嗔怪，眼角眉梢却难藏笑意，我再拾起桌上的银簪，在手中把玩翻看，能想见他偶然打马街前，回头自粗陋小摊上捡起一支银簪，或许那时他眉目柔和，微一思量，就将它拢入袖中。

我将它斜入发髻，将一纸书信收入怀，起身提两壶酒下楼，堂中说书近尾，胡琴咿呀，余声绕梁。说书的是一老叟，带着十一二岁的孙女，祖父年迈，孙女清秀，初入京时，差些叫京中纨绔欺负了去，我怜其漂泊无定，许他们铺里说书，图个温饱。前头那些狗仗人势的败类也上门闹过，只我嫁与尉迟妄这些年，不学他沉稳多谋，却将其刚硬学了十成十，上门挑衅的，哪只脚先进门，就挽起弓将人哪只脚原地钉在那儿，手稳心狠，久了也就无人再敢来打小女娃的主意。

书说吧，人声也散，祖孙二人欲回，我请他二人稍后，自个儿提了酒往隔壁，要只酱鸭打包了让小二送给老先生，一面寻个空旷的地儿，等人来与我温酒，甚的饮酒伤身，离家千里的人他管不着！

杨芜
“这个这个这个……”
纤指往摊上点了点，一共要了四个。看着老板将鲜美的酱猪蹄包妥，扬眉朝他一笑。
“我给寒枝带两个。”
看他极不情愿的付了账，偷笑着心满意足地提着纸包回了。
结

想吃……那就买吧。

拖着灌了铅似的腿逶迤过去，打算回去就敲诈李寒枝要钱。

心中一片坦然，重重拍了拍小羊的肩膀：

没钱没关系，哥请你，来吧！

杨芜
忽略他犹豫的模样，睁着一双水瞳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想吃。”
摸了摸荷包，掏出惨兮兮的一文钱给他看。
“可是我……没银子了。”
末了又叹了一口气，十分不舍地流连在摊上。

...........

烤鸡蛋还是愿意请客的，酱猪蹄可就不愿意了。

于是磨磨蹭蹭放慢了脚步。终究踱到那摊子面前。叹了一口气，问她

你想吃？

杨芜
仰起脑袋瞧得认真，满树红绸飘飞很是梦幻，隐约看得见最近那块，上书字迹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心中记下，默默替此人祝福着，冷不防闻他一句粗口，这几日相处以来已然习惯，脑中竟觉得他这般爽直理应生在江湖里，而不是困在这一方天地，做着百无一用的书生。

到底人各有志，况他身体不允，也就心下念叨几句。
环视一圈四周小摊。

“烤鸡蛋？好吃吗？”

不远处酱猪蹄招牌印入眼，喜上眉梢，不客气地将木箱转递给他，指着那方。

“酱猪蹄！”

率先跑了过去，眼眸弯弯向后招手。

“快来快来！”

“求个屁姻缘。”

鄙夷地看着那些男女顶礼膜拜，请求神灵给他们发个管着他们一辈子的祖宗。简直难以理解。

“这里原来有人卖烤鸡蛋，也不知为什么今晚不在。”

说着怅然地瞅了一眼小羊。她抱着大箱子，正十分认真看着那些随风飘动的红布条。

原来不止脚力变好了，腕力看起来也不错嘛。

沉吟一下，终于有些良心发现:

“还是我来拿吧。”

杨芜
“是是是，我不懂，那寒山哥哥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啊。”

手中瓶子实在太多，又怕拿不稳摔了，就问店家要了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将瓶子全数搁置进去，小小的个子抱起箱子更加吃力，奈何吃人嘴短，白住他家总归要做些什么事。

与人并立，驻足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借着月华照耀，欣赏其上挂满了红色绸带，正迎着风飘动，是别样的美好。

闻往来路人所言，大概听出个所以，原是个祈愿树，求姻缘似是很灵验。

想一圈所认识的异性，山上的一堆师兄弟，也没有过这种想法，这事好像离自己很远，故从未考虑过，于是抱着箱子好奇的问身侧人。

“来这里做甚，寒山哥哥有心上人了？来求姻缘？”

本来觉得她呆呆抱着一堆鱼缸子的样子十分有趣，听了后话顿时无语，怎么天天吃吃吃的呢。也没见你长个儿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买这么多鱼干什么，只是钱多了有点烫手，沉吟一阵，拿出了经典的大人哄小孩的一招

——世界上很多事，你是不懂的。我们还是走吧。

前面拥挤着很多人，喧哗声不时传入耳中，不知不觉到了夜市最繁华一段，这里有一棵古树，也不知经过多少百年，又因着靠近月老庙，据说十分灵验，便有很多少年男女在此烧香祈愿。

杨芜
自那日遇寒山哥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终于有了个熟人，心底欢悦得紧。
师姐前去办事仍旧未归，然自己荷包里已然空空，并不想露宿街头，无法只好在他家中暂住几日以待师姐。

随他一同行走在夜市，晚间的热闹景象亦使人心情大好，驻足在一小贩摊前，瞧着一个个的琉璃瓶，鱼儿游走在灯里，新奇的很。

看的入神，冷不防一堆物什塞了过来，忙搂紧拎着，虽不大，然而数量不少不是很轻松。

歪着脑袋看他。

“把鱼养大了，宰了吃？”

文兴二年 冬

这条街道一年到头都这么鲜活，卖炒货的，吹糖人儿的，卖头面的，哪怕严冬的晚上也不例外。

有个小贩用竹竿拴着许多琉璃小泡，养着几条小鱼在内，用灯映着，沿街擎卖。映光鱼隐现，十分可爱，顿觉十分感慨: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房间里养一堆鱼。

又跟老板点了点头:

全买了。

拎着一二十个琉璃小瓶，往她手里一塞。

帮我拿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