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桥夜市

承平十年  秋

[时值中秋，往年金风荐爽，玉露生凉，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临轩玩月，玳筵罗列，至如铺席之家，亦登月台，摆宴团圆，以酬佳节，而今年开封府早出告示，于州桥夜市筹备庆典，各州道乐人伎者纷纷进京献艺，便无问贵贱，不分富庶，衔子携妻，老幼傍依，婆娑于市，至晚不绝]

[丹桂香飘，银蟾光满，府中铺席，只闻琴瑟铿锵，酌酒高歌，父兄晤友已至酒酣昏醉，我与书院同年一道约了去夜市，漓儿软巴巴一张脸盛满希寄，教我不忍拂意，只不知是今日母亲得了哪门子欢喜心情颇朗，竟一口应允我带漓儿出门，瞒过父兄，酒醒后早过更明]

[兄妹二人带了稀疏随从便上了马车直驾夜市，此夜天街买卖暄于往日，马车在龙津桥外便已被熙攘接蹱的人群给充街塞陌，只得改作徒步，放眼望去人山人海，也不知那些同年身在何处]

[牵了漓儿的手，叮嘱一句“跟紧我”掌中便握了力带她挤入人群中，忽闻博彩声振聋发聩，是有一群数十人组成的伎班，正当众表演弄剑，走索，耍酒坛等寻常可见的杂耍，其中那火舌乍卷，热气腾扑，将个气氛推上浪潮，引一众叫好]

[这些不入流的伎演我是不爱看的，觉察到手掌中的主人有些滞步便紧了紧掌心，好容易越过一波人潮至空旷处就见个卖面具的行摊，见漓儿新奇便索兴挑了两个兽面一人戴一个，獠牙诡异的对视了一眼俱笑出了声]

[面具只留了两个洞眼可窥天机，抬头窃见这富饶京邑，爰及九州，鸣鼓聒天，燎炬照地，可不正是朗朗乾坤下的盛世景象]

[烟火冲天绽放，五色焰芒在空中虚勒出一面巨大的圆镜，镜名大宋，镜下仰瞻虔目的信徒都是它的子民，红绿交错的光盖到每个人脸上，拂去秋夜寒凉，霎那白昼点亮漆黑眼眸，透过一张张雀跃欢颜，是久浸太平下的安身乐业，不见囹囫]

[小漓看得忘神，身子一动就想凑前却被我眼疾手快一拽，免得整个人都撞了上去，待听到她疑惑的声音再度目去看，才依稀觉得眼前少女有几分熟悉]

[摘了面具，听到一声“澜清哥哥”嘴角微扬，却听到后语察不可闻的掩嗤于唇]

夜市人这么多，都是鱼龙混杂，你兄长没将你好好看护，要是出点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那尉迟峰平日为人，面上讥责愈加不掩，一语带过后就不愿再提，只缓声道]

你就跟着我们别再乱跑了

[话刚落，耳边又是“砰”一声将余音湮没，接着数道火焰依次绽空，数量空前，密集成大大小小的火树照得夜色通明，是皇家特有礼花，顿时引得人潮沸腾，争相往城墙那走，都想沾一沾这天恩馈赠的光，可如此一来便如过江之鲫挤得流水缝隙都没有，偏我们所立之处便是道中，只能一手拉住一个尽量护在胸前，面具也无暇顾及掉在了地上，不知踩踏到何处]

[双臂及弓起的背脊承受着各种压迫挤撞，举步维艰，就在这时，身后也突然爆出巨响，第一声不太明显，接连炸起后，与前方城墙上的礼花遥作呼应，因为离得不是太远，炸在耳边嗡鸣震荡，心里蔓过疑惑，还来不及探逡就听四周传来兴奋的声音]

“那里也放烟花啦！快去看！”

“哪呢？怎么没看见啊，是空炮吗？”

[滞涩的队伍分尾作首，变做两端，随着犹疑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来，一记尖叫极具穿透性的蛰入人群中，惶中布骇]

“炸死人了！炸死人了啊！快跑快跑！后面炸死人了！”

[紧接着更多类似的惊惧声纷纷传来，无数双眼睛看到先时还衣着光鲜，同逛夜市的人，此刻脸上，身上全是血，袍作褴褛，双目睁恐的往这边跑，顿时如冷水浇进滚油，激的四溅飞散，本还算秩序的人潮在漫天尖叫哭闹声乱成一团，全跟无头苍蝇似的撞走逃命，场面已近混乱]

[是爆炸！居然在天子脚下.......]

[反应过来时气血倒涌，丝丝寒意自足底蔓延，惊到五指一颤，化力攥住掌中衣帛，便似提醒自己当前要紧之事便是护她二人周全，忙压下心底的慌乱强作镇定，双手揽住漓儿与小雪的肩头，着力紧靠，被来往人群撞的身形欲坠，气息凌乱]

跟紧我.....

[往城墙那边走，那里有护卫禁军，最安全]

[ 陵雾山一念生死的压迫被我刻意遗忘了这么久，如今在漫天火光硝烟里重又拾起，眼前混乱的画面一时清晰一时模糊，恍恍交叠，便似那日湿稠冰冷的雨水凉透全身，变作细细密密的汗珠爬上腰背颈项，而又被此起彼伏的哭闹声将思绪猛然拽回，半边黑夜被火色染成了赤红，灼热浪潮刮扫过目及之处，本该盛水盈照的白玉盘也露出几分悲悯惨淡，将底下绰绰奔走的人影尽描凄楚，放眼望，一片人间炼狱]

[ 怀中还有漓儿，容不得我担惊害怕，母亲临来前的叮嘱，就算舍我一命也要保她们全身而退]

[ 拼运一股劲，横闯出一条路，肩头被拍的时候正处于极度集中的状态，浑身肌肉崩纠在一起，使我霍然回头，对上张陌生的脸，一声“江公子”似泄去我全身气力，即便与他不识却在双关切目光中教肩膀松软下来，匆匆交谈得知他的身份，便将小雪交于他，分卸了一半压力，与他一前一后便往城墙护军处去]

[有开封府的官服在前面开道，很快就带着漓儿小雪抵达城墙下临时建起来的防护圈，那里已聚了不少受伤的百姓，兵卫把守森严，若非有顾捕快替我言明身份，想进去也少不得一番严令盘查，委托顾捕快替我照看两个妹妹，就脚不沾得忙去寻若飞等人的身影，之前因为人多冲散，现下也不知道是否安恙无事]

[只是想找的人没找到，却是撞见了尉迟峰，他正被人背着在被守军盘问，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受了伤，匆匆两步到他跟前，抿唇纠眉将他狼狈样一一入目，到嘴边斥责相讥的话还是没出口，只领了他一路到小雪处让他兄妹二人相聚，漓儿向我问起若飞，只得垂目黯然的摇了摇头]

[听着小漓的安慰也只是勉强的牵了牵唇角，见尉迟兄妹郑重道谢，默默受下这一礼未再出声，却在听及尉迟峰说到“狼子”二字时皱了皱眉，继而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异族辽邦，心下陡然一惊，若牵扯到辽国阴谋，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大宋安稳这么多年，还是免不了要动荡了么]

[举目望去满地狼籍，失亲失友之痛的悲嚎不绝于耳，好好的一个中秋团圆月弄得如此下场，谁之过]

[疲惫的叹了口气，休整过后便与众人一起打道回府，免家中亲人担忧，途中又遇见了苏珏及陈家兄妹，看那陈钤似是受了不小的伤，已然昏厥，帮着一路照看到龙津桥外，忠叔与赶来的父兄母亲俱在场，好生安抚了一番，见我护得漓儿安全，父亲也感欣慰，只是听我提及夜市惨状及尉迟那得来的消息，他眉间沟壑骤深，晦暗神色教我也心坠一沉]

[便一同回府，忙碌一番及至更明]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