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城

=======建元二年  开======
兄长，今日中秋佳节，怎的还在习剑？

【懒懒靠在花廊下眯眼将那身姿休颀之人看着，些许无奈。他总是这般不解风情的，也难得宓英嫂子这么多年温婉如昔。】

长琴，明明是你说喜欢看我练剑来着。

兄长你可以拒绝我的嘛。

你呀，都二十了怎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俊朗男人面露无奈，宠溺至极，殊不知这样光洁的笑仿佛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明，照亮我所有的世界，。】

今日过后，我就长大了。

【今日过后，你还会一如既往宠我吗？】

【心口涩的难受，不愿再看他脸上能够灼伤自己的笑容转身离去，不顾身后他了然般的低声笑语，疾步往回走去。】

【息影……当初他提‘息江湖以为长醉，驭百丈风流承影’，愿我一生闲散不问世事，可在他之羽翼下静候年华，可你永远不知我心中的恨，是你给我再多都无法消除的。】

【白枫，兄长，对不起。】

【怀着纷乱心绪回到息影楼，方入了院子只听扑簌簌一声从头顶桂树下落下一个小团子伴随着泠泠金雨，下意识伸手接住，待看清怀中小人儿，嘴角重新绽开温柔笑意。】

陌菡，怎么这么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

【抱着小家伙坐在院中矮凳上，将人放在腿上，一片一片摘着她发间衣上沾落的桂花，嘴角笑意柔浅。】

陌菡这么小就是个采花小贼，以后长大可怎么办？

【指尖点着小家伙鼻头，亦是无限宠溺。】

【小丫头胖胖的，鼓着两个小包子像是偷吃了宓英嫂子刚做的桂花糕，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一把，看她把玩着胸前长发。】

陌菡长大了可是要嫁人的，怎么能跟着小叔叔，陌菡的夫君要吃醋的呢。

【修长食指轻点丫头饱满额头，曲指挠了挠惹得她一阵躲闪，这才又再扶着她做好，看着那双与她父亲同样明媚的笑眼，心下阵阵刺痛。】

【今夜过后，一切都再回不到当初，不管是曾经我爱的还是爱我的，都将如这一场桂花清香，随风而散。】

【一念至此，竟是捏着她小手发起呆来，直到听到软软的呼唤才回过神来，触着眼角，却有热泪已冷。】

【掩饰性地抬手揉了揉眼睛，说了句风太大就算揭过，转瞬又再浅浅笑着。】

陌菡怎么会爬到树上呢？

想要桂花吗？叔叔带你去摘好不好？

【童言无忌，自是不能当真，一笑置之，再看她指着树上的鸟窝说要鸟儿陪她玩儿，怔了片刻又兀自笑开。】

原来是要鸟窝啊，小丫头原来喜欢掏鸟窝的吗？

【抬头看了一眼，遂一手揽着丫头小小的身子，脚尖点地纵身而起，双足踏在树枝上，一臂拖着她小小的身躯靠近那鸟窝，三只小脑袋从窝里伸了出来，毛茸茸的瞧着甚是可爱，握着她的小手轻轻摸了摸小鸟儿光滑小脑袋，低头看着怀中丫头笑靥如花。】

陌菡就像这三只小鸟一样，软软的，很可爱，以后长大了，也很漂亮。

【只可惜，都再与我无关。】

当然是真的，陌菡这么好看。

【低头亲了亲小丫头软软发顶，大手拍了拍她小脸儿，又听她后话，温柔点头，轻轻托起鸟窝在手中，低头下巴蹭了蹭她发顶。】

陌菡，抱紧叔叔腰，不然一会儿掉下去叔叔可不管哦。

【待她双手揽上腰身，这才旋身落下，衣带翻飞间带起一片落英缤纷，金色花瓣塞满了整个鸟窝。】

【从屋里拿了些小点心出来放在桌子上，细细掰碎了喂给小东西们。】

陌菡为什么要鸟儿陪你玩儿？

叔叔上个月送给你的小鹦鹉不喜欢吗？

嗯？飞镖射死了？

【早前还听兄长说起陌菡最近在练习飞镖，没想到竟是用鹦鹉来练习，想着丫头从小就顽皮的厉害，当下也不觉怎样，只是看他低下头一副犯错，被她逗乐。】

【笑着将人下巴勾起来，一双晶亮大眼睛看过来只让人心软成一团，揉了揉她小脸儿，轻声安慰。】

没事，陌菡喜爱练武是好事，若是喜欢那鹦鹉，叔叔下回再送你一只便好。

好了，我们把小鸟送回去吧，不然一会儿鸟妈妈要啄人了。

【额头碰了碰丫头，捏了捏他细弱肩头，一手托着那鸟窝点足而起，将鸟窝放回原来的地方，腾盛在枝桠间翻转几下寻了那指头桂花折下一束，待落地将其现与女孩儿面前。】

小美人，接受叔叔的花花好不好？不生气了好不好？

=======建元二年秋    开======
【深秋的桂花香的让人仿佛痴醉，缠绵的，纠葛的打落在衣间发上，似深深的叹息。】

【院中不知什么时候响起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像赶着秋月盛宴，若果忽略那茫然恐惧的嘶喊声，想来孤独的人也会在这样充满了桂花甜香的月夜里，找到家的感觉。】

【厮杀声越渐浓烈，负手立于中庭，手中是陌菡那丫头临出门时蹬着小短腿儿送来的平安符，耳边却是血与杀的哭嚎。每一刀，每一声都仿佛响彻在耳畔，可我不能心软，不能放弃！】

【十多年的殚精竭虑，苦心算计，终于得报家族大仇，如何能止！】

【兄长，今日过后，若你不能释怀，便要长琴以死谢罪，吾亦甘愿！】

【念至此已是不存疑虑，手中长剑荡开月华只取那众人簇拥之人——白氏家主，白凌风。】

叮……

【最后关头却见白光一闪，那人如月如霜纤尘不染，在这血与火焦灼的世界里，仿佛飘落的白羽毛。】

兄长……

【白枫持剑架着我手中青锋，他面色煞白将我看着，无暇顾及为何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只觉无颜面对他，偏过头正正面对稚子纯澈双眸，更绝万千利刃割剐在身。】

‘长琴，为什么，为什么？’

‘我担心你，可你让我觉得失望，疯狂和仇恨，长琴，你已经迷失了你自己。’

‘回头吧。’

我回不了头了，自从你的父亲将我一门尽灭，我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许是压抑了太久，终于还是冲他吼了出来，手中长剑被甩在地上，目光狠狠盯着他身后护着的白凌风，冰冷如刀。】

兄长，你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你待我如亲兄弟，所以我不杀你，带着大嫂和陌菡一起走吧，否则，弑天睨佛。

【语毕，足下轻踏，掉落的长剑被气劲拖起重新握在手中，剑锋所指，信仰与光明。】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刀剑相向，即便刻意保护将他支走，然而天意所指，命不能违。】

也罢，若我死于你剑下，亦是上天厚待

【知他素来仁厚必不会任我屠戮白氏一门，到了此间地步唯有你死我活，白枫剑气浩然荡邪除奸加之其剑法磊落光正，故我最是喜欢看他练剑模样，如今与其对阵，方觉上善若水，纵我剑法超然，这胸怀确是不及他之一二。】

【白枫心怀忍让，剑招未染杀意，反而处处留情，我自存了败他的心思，故胜败不存疑虑，一剑挑开他手腕，避着经脉却也足令他无力再反驳，抬腿将人踢开在地，正待趁机手刃白凌风，确是一个身影挤入堪堪扑进怀里。】

陌菡……我……

【无话可说，亦不知如何说，抱着小小的身子在怀里，手指轻轻梳弄她秀发，柔声开口。】

是的，小叔叔和父亲在比试剑法，可是小叔叔伤了你的父亲，陌菡跟父亲说，不要生叔叔的气好吗？

【目光闪躲避过兄长写满失望的眼，却又对上大嫂担忧的目光，终是无地自容，只得苦笑着将怀中小人儿拉出来，揉了揉她发顶。】

陌菡帮小叔叔说说好话，让你父亲原谅小叔叔，可好？

【兄长，原谅我吧。】

兄长！

【一声兄长掺杂多少希望破灭。】

【怀中温软不再，迎面寒光切肤，往日兄弟情分不再，一者杀，一者阻，仿佛我们生来就在黑与白的两端，交集，只是为了让沉沦更为彻底。】

【眼中所见是寒是冷是剑气凛然，耳中所闻是哭是叹是生死肃杀，眼前似有千万柄利刃，千万人，千万个声音，执着叫嚣着杀尽所有阻挡复仇之人。】

【意识逐渐被恨意笼罩，黑暗从内心深处攀爬至七筋八脉，被强行压抑的内力如喷发的火山灌注手中长剑，眼见对方已是招架不住，心中开始变得慌乱。】

兄长，住手！

【心知习练禁术之由，尝有入魔征兆，此刻这般不由自主的疯狂让我感觉到绝无仅有的绝望。】

【如果，我杀了他，会怎样？】

‘枫哥！’

【混乱的思绪如一团灼烧的烈火，随着一声惊叫和喷在手上的鲜血，瞬间被浇熄。】

大嫂……

【楞楞看着手中剑将挡在白枫身前的女子刺穿，脑海中嗡嗡鸣响，下意识收回手，长剑带出一片菲艳的红，污了白枫一身雪衣以及我的侧脸。】

"长琴，放下仇恨好吗？看见你变成这样，我们……都很难过……"

【女子的手很好看，纤长的，柔软的，此刻她向我伸出手来，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端庄，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么温柔地笑着，那时候我就在想，她真好，跟兄长很般配，可是如今……】

对不起，对不起……

【站在原地不去看任何人，像是没有听到陌菡的哭声和兄长撕心裂肺的呼唤，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抖落簇簇血花。】

陌菡……

【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仿佛泪水梗在喉管说不出话来，女孩儿一双黑亮的眼睛红肿不堪，看着我的时候就像浸了鲜血似的，她说‘小叔叔我恨你’。】

【那一刀像扎在心上，疼的窒息，小小的手还不能握紧匕首，却已经能够刺穿这人世间的爱恨，是我错了吗？】

娘亲？小叔叔？

【抬手握住女孩儿颤抖的手，居高临下将人看着，唇角的笑是悲是涩是疯是狂，眼角却有泪落下。】

陌菡，你问我要娘亲，可我问谁要娘亲？

我的娘亲、父亲、兄弟姐妹、朋友、我的一生……都被那个人，你的祖父一一断送，陌菡，我要找谁要？

【灭顶的哀戚如浪袭来，仿佛下一刻便要沉溺而亡，却偏偏从这哀戚中窜出一团火焰，烧至顶心，疯狂颠乱。】

我要找谁要？

【愤怒与怨恨交织成网，一时不得而出，挥手间带起沛然真气动荡直将女孩儿扫了出去，若非白枫及时将其接住，后果不堪设想。深入血肉的匕首咣当落在地上，更像嘲讽与叹息。】

‘长琴，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做个了断吧。’

‘就此一战而决’

【刀光剑影再次落下，月光更冷，这一次他手上在无留情，招招紧逼不留后路，他腕上鲜血随着打斗越大汹涌，浸透了翻飞的白衣，凄美绝伦，我懒得痴痴然，不妨却是又被一剑刺中肩头，同时觑得那人空门大开，竟是不管不顾刺了下去，直到那人脸上笑意晃花了视线方才回过神来，手中剑如烫手般被丢开很远。】

兄长，为何？

你为何要故意引我杀你？

【不顾伤痛将人揽在怀中，此刻悔意更甚恨意，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将这世上最后的眷恋也给断送了。】

‘长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父亲，欠你这么多……现在……我替他还你……请你放过，放过菡儿……和……无辜的人……好吗？’

【发了疯地用手去捂他得伤口，可生命依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的答案，他已经闭上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永久的逝去。】

这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惩罚吗？

兄长。

【第一次念起这两个字的时候，充满了对未来与过去的痛恨，最后念起这两个字的时候，同样是痛恨着过去与未来，却是这样的绝望。】

【我是沉沦的魔鬼，今后注定一生静默于腐朽。】

【冷笑着从地上站起，小心翼翼将兄长与大嫂放在一起，伸手揉了揉陌菡小脑袋，而后下移蒙住了他的双眼，单手将人揽入怀中。】

既然已经失去了这么多，我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了。

晚灯，灭门。

【轻轻吐出四个再寻常不过的字，院内嘶喊生杀此起彼伏，恍若修罗地狱场，一如十三年前那一夜，我听到的。】

陌菡，不要听，不要看，今夜过后，小叔叔还是你的小叔叔。

【漠然听着周围的歇斯底里以及谩骂求饶，皆是不为所动，空洞目光死死盯视地上两具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仿佛他们只是睡着了，等到天亮了，他们就会睁开眼睛像往常一般对着我笑，唤一声长琴。】

【可我也知道，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即使再美好的光景都在自己的手中断送，那些我珍爱的人和事，随着火与光的交相开始染上猩红血色，灼伤了双眼。】

【身上的伤早被夜风吹凉开始变得麻木，然而疼痛依旧环绕心头挥之不去，手背上突然清晰的痛感像是在昭示什么，唤回迷失的神经，周围的厮杀已经停下，院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以女孩儿稚嫩的声音显得清楚而锐利。】

陌菡，不要恨我……不，陌菡，恨我吧，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活下去。

好好活着来报仇，报了仇就能开开心心地继续生活下去。

【怀中人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去，稚嫩小脸儿挂满泪痕，自腰间取出素净的白娟为其细细擦拭干净，晚灯已然解决了所有前来复命。】

‘公子，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我会好好把她养大，即便她要报仇，我亦无所畏惧。

将白氏夫妇好生收埋，其他的……

【扭头看了眼这曾经深恶痛绝却又无比眷恋的地方，疲惫地垂下眼睑。】

一把火烧了吧。

【遂不再多说，带着女儿返回冰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