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子塚

【支着下巴，趴在窗台上，定着眼珠子瞅雨幕，哗啦哗啦，什么时候才停呀】

【好在是夏天，骤雨来得快也去得快，老天爷才下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就撂担子歇气去了，时间说长不短的，可我还是觉得这晴天来之不易，是自个儿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来的】

【转头给屋内翻着书页的赵师兄提了一句，不待他答，撒了腿就往外跑，穿过院门时，还不忘拾掇了倚放在门槛边上的竹背篓】

【干啥跑这么慌呢！当然是逮鹌鹑去了啊。山上这季节什么好玩儿的没有，唯一剩下满地的野鹌鹑可以捉。你拿根棍子跟齐腰深的草丛里一拨拉，一瞬能蹿出好多，加上这玩意儿又不会飞，一逮一个准，烤熟可好吃了】

【背上竹篓，脚底步伐挺快，心里想的也挺美的，不意有人喊我名字，愣了愣，有些紧张】

（千万不要是万师姐…千万不要是万师姐…千万不要是万师姐）

【也不因为别的，就是感觉万师姐老凶，记忆里就没见她笑过。待回头看清了招呼那人，真是怕啥来啥啊，心里叹了老大一口气，面上却不显露，嬉皮笑脸跟她问候】

万师姐！真巧呀，您在这儿干啥？

【前几日暑热倦人，避日头都来不及，哪想出屋去。今天雨后晴霁，天上堆了一片白云，老天爷还恰到好处送几缕风来，不冷不热的天气不出去玩儿可就太亏了！这般想着，又觉师姐笑中有话，隐约不祥】

【况且我进了昆嵛派，都不爱跟那一搭十一、二岁的师弟们耍闹，觉着他们幼稚！天天就喜欢跟几个年长的师兄屁股后头，看他们干啥都有乐趣，听他们说啥都有兴致，虽然他们不大搭理我，当我还是毫不在意，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长成他们的身板，跟他们一起豪迈醉酒、行侠仗义。基于这层原因，连师弟都嫌弃的我更不爱跟女孩们玩儿了】

【当然还有一层不能说的理由，弄得我心里痒痒，却抠不着，难受死了】

【原来，昨晚上有只个特大的鹌鹑给我托梦了，让我在日落前山门右边的小树藤里逮它。早上起来我就拿定了注意，这是鹌鹑神仙的意思，我岂能不遵！但要拒绝她，话不能说太直白，笑了几声，面上堆出了一片儿犹豫】

嘿嘿嘿，师姐，这…

【装得为难极了】

昨儿小胖师兄跟我约好了，立了誓，说今日不去下辈子就是癞蛤蟆！

【指了指天，斜肩偻身把背后那筐子示给她看，话语很有些讨好的意思】

这样吧，师姐，天黑前我回来，打几个大鹌鹑孝敬你

【看着她的手臂，反应机敏，当时就有了说法】

您别看它模样不体面，炖着吃了对骨伤忒好！

【她把腕过来，面上笑得如同三月春风，手上着力却把我制得死死的，当时是跑是跑不了了，就算能跑，我也不敢呐。心里头闷闷不乐，憋着不满呢，心里埋怨鹌鹑神仙，你说它要是明天给我托梦多好啊，现哪是让我去逮它，分明是让我自投罗网往师姐手里送呢】

【好在我这人忘性快，从攒眉苦脸到涎皮涎脸也没耗太多功夫，这不高兴被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一路上居然还跟师姐摆谈得挺欢快】

师姐，你知道吗？孟师兄晚上睡觉打鼾跟牛叫似得….哞~

【还给她学来着。如是稀奇古怪的事儿讲了好多，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怎么也停不下来。不知不觉两人已走了一个时辰，有点兴奋得问她】

师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心思痒痒的早飞到天边那堆野鸡、鹌鹑身上了，她说的话只筛了一半进脑子里，模模糊糊应了个好，又指了前面那块草地给她瞧】

哦….师姐那你去吧，我在那头等你

【又说那夏草长势极快，现下已是齐膝的高度。自个儿支了跟长杆儿，如过河一般摸索着前行，防得了草苔滑溜，却防不了那蜜蜂般大的毒蚊子，一忽儿功夫，脸上就被叮咬了四五个大包。一时痒得难受极了，但为了鹌鹑，为了野鸡、野鸭、野兔子，往脸上抹了把口水，又忍了下去】

【“咚”杆子那头撞着了什么物什，附身细细一看，原是好大一个土包包，模样还挺眼熟，心里转个不停，琢磨这是啥玩意儿啊？兔子窝？不对，哪有那么大的兔子窝。土窖，不对，荒野的地儿谁在这储米蓄粮啊】

【凑得越来越近，围着那个土包包绕了一圈，人家不是说越绕越糊涂吗？到我这儿却是越绕越明白了】

【哎，咋有块碑啊，这是——这是——】

妈呀！

【大叫一声，惊飞了老远几只麻雀！转身就想跑，不料被那野草绊住了脚，胡乱蹬了半天的腿都挣脱不开，又不敢看，连滚带爬拼了老命想撞出去，却怎也脱身不得，反而越挣就被拴得越紧】

【心里害怕极了，瞟了四周，眼中什么都没有，心里却觉得什么都有。诸如剥皮鬼、吊死鬼、溺水鬼一类的全来了，全在草丛深处潜伏着等我】

【再忍不住，带了哭腔对着远方嚎了老大一嗓子】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