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所有者：离昏）

-建元六年冬-

【她对聂人仇的承诺并没有兑现，正如佛狱对她的承诺渐扫成空一样。】

【所以她看着七天的人内斗，并且在大理将自己手上掌握的一波杀手，驱散京畿燕地，成为潜伏的暗棋党羽，独身去了昆嵛山，她只是没想到大战在即的昆嵛，还藏着那等高手。】

【能让她离昏吃瘪，再次挫在昆嵛的老者似乎并没有想到，将她驱到悬崖，坠落山崖的她还能有命苟延残喘。她踉踉跄跄的躲起来发了暗号，在昆嵛山脚曾经受恩与她的老农户儿子前来找到她，她只能摆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脸。】

【三日后她回到朱仙镇，着实狼狈，老江湖的掌劲入入骨刚阳，正好和她阴气逼人的功法碰撞，在她的身体里相互折磨，寻常医者无力回天，她的确像死狗一样狼狈。】

【狼狈的披着一身厚重的裘衣，躲在阴暗的老庙里，浑身是汗，又瑟瑟发抖。浮生录成了浮生乱，扬州慢成了快板，让她整个人饱受煎熬，纵然在自己的地盘，她也坚持不到享富贵的一日。】

【寻常只有她杀人没有人杀她，所以她一心上昆嵛好报复报复昔日紫云峰的断袖之子，却落此机遇，真真讽刺。】

【早知这个破地方不能待太长久，而她已然是无处可去了。她竭力抑制体内那道暴戾的气息，未曾想昆嵛中竟然有人修习如此霸道诡异的功力，她的真气遇到那股气息，就成了一堵破壁，不但无法化解，更是不断外泄，不受掌控。敏锐发现外头有生人气息靠近，却也只能一步挪到那大柱的后头，唯求那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过路客。】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当她听到嗖然而出的锋芒破空之音，毫无抵御之法，当那武器落到木柱之内，才觉悻然。】

【歹魁二字此时与她就是个魔咒，让她即刻惊醒，迸发杀意。她未曾想到能这样被旁人认出来，不，不可能有人认出她来。此时定神，目光摄向跟前的人，凝眸之内，这个人，这个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人，她难为的勾出一分笑，苦笑。】

莫寒。

【自是不打不相识之后，对此人总是能有三两缘分，比武吃酒之谊行过两回，都是她意气风发倨傲狡然。而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狼狈不堪。】

【到底不是敌人……她还是能松一口气，又被身上那阵热阵寒颤了神，一咬唇，瘫软靠在柱旁，缓缓滑倒触地。】

【随着他的内气丝丝糅入体内，只觉一股热流错入，本来僵持的内劲平衡被破开，一阵撕裂的痛楚，只觉得是全身经脉被锤个遍，忽而涨起的一股莫名的戾性恣意行走在体内，噗嗤一声，吐出一口乌血。】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曲延而出的淤血不断顺着她紧咬下唇的贝齿至下而出，染得皓齿赤艳，蓦是垂首，一言不发，一手支撑身侧，一手抵在腹下丹田之处，衣衫绞出难看的皱褶，双眸充满的血丝，征兆着她此刻忍受的极大痛苦。眉心一皱，有些不妙预感。】

走……你

【那一掌还震伤了她的肺腑内脏！一个声音从心里想起叫她恍然，复而是一阵头晕脑胀。】

【扬州慢的功法比起浮生录来得厚道，也是因为有扬州慢的辅助，她才放心接纳莫寒的内家功力，而她是想不到莫寒驱逐了这道内劲，也激化了体内扬州慢与浮生录的对抗。从前她依靠龙甲丹源源不断的提升修为，制衡同修功法的缺陷。自从服用解药之后，少了这道外力激化，她本不该轻举妄动的。】

【而这个报复，来得正是时候，她骤然而生的戾气，新伤旧患交织一起，似乎要将她逼疯。赤红的双眸回顾他一眼，非但没有分毫感激之意，而是一抬手，霸道驳杂的气劲就往他身上冲去。】

【倏尔暴涨的起劲让她似乎回到当初龙甲丹无法受制的时期，澎湃的内力，心念则行，借着对八移行踪的熟稔，一瞬起身，再而十指化拳，似要将那道梗在体内的混劲倾泻到其身上。】

【肢体下意识的随着他亮起来的武器闪避，此时的离昏已然只剩下本能惯性的自护，以及对对方给予自己的威胁产生敌意，便是这股敌意令自己对他出手。疼痛一直在左右她，那股气息她压制不住，只能借着机会宣泄而开。】

【她双眸充血，是因为经脉内劲逆乱肆虐，而仅有的几分神智虽然告诫自己需要克制，却无法忍受心底无边无际的戾气。她曾经活在炼狱里，她年轻时候太过渴望变强，所以这些年一直刀锋舔血，顺应着佛狱弑戮，心头的戾气越积越深，她驱散不走，也不能驱走这些负面的影响，解药解毒，而龙甲丹在体内积的不只是毒。每次服用龙甲丹，激荡的潜伏在内的恣恨太过放肆，已经成瘾成性，从前还被是一直绷紧，克制，可惜这一会内劲震荡之下，她失去了这样的自制力。】

【眼里因为暴戾而猩红，也因为这苦楚无诉而无助，她看着莫寒，企图让这个人明白她的迫于无奈，双手一抽刀，可是明白这一打开或许这唯一能燃起来的希冀都会灭掉，又立马逼迫自己扔掉这些凶器，双掌一张开，刀倏尔落下，根筋毕现，纤手乍白隐隐现出青紫。】

【紧紧咬住的下唇就要逼出血来。此时回眸又看他一眼，双掌化爪，震出杂乱的气息，又往他的刀背擒去。】

【一晃三虚，眸光跟随之身影过去瞟乱不定，而那一腔戾气却无可宣泄，劣极攻心，胸前彼伏，内劲随着攻势往来宣泄逐渐渺弱涣散。】

【连日带伤牵病，此瞬抽刀之际逐觉力竭，忽而被其擒下，只觉身上穴道一股酸麻，颈脖骤痛，倏尔软下，她想回眸再见其一眼，却只能瞥向老庙强梁的蛛网晦暗飘摇，天旋全然失去知觉。】

【心神皆松，四周俱静。】

文兴三年

【闹市之内取了巷尾筑小屋，这边已是朱仙镇最外围近郊的城墙脚。隔壁的林老婆子人实在， 既托她媳妇照看着一日三餐，此时已是夜半三更人寂时，我斟了一碗鸡汤，秋日时从山中伐了许多青竹，浸水之后晒干，烤火可折而不断，将竹削成均匀的薄片，拗成灯笼的架骨，且可看出是座塔楼。】

【众生殿外的铜塔，初入江湖的时候，温翘为我烧过入门香。几十年光阴故去，江湖的故人与敌手逐渐了无音讯，腥风早成炊烟，彷若过眼的黄粱一梦。】

【我不入江湖，可总归还是纵横过江湖数十年的老手，一滴雪落的大小与轻重，都能判断这屋檐外的，是万物自然，亦或是有兽雀光顾。整整平静四年了，有些本事根深蒂固，并未随着岁月无奇而生疏。靠近窗棂处的烛火被疾风煽得晃动不安，我倏尔便笑了。】

老朋友光顾，为何不敢现身？

【我身后是平凡山庄，木宇筑粱，上下四方阒然，仅有微然雪抚抚而下，那余声详和，将我从现世与往昔隔绝开。我曾以为桀骜半生，会轰烈死去。】

【大辽嗜杀的狂徒，往京畿杀人如自家，燕山府扬鞭策马，价值千金的头颅跨在腰下，廊桥上的血裾斒斓，桩桩件件化身，皆是我一生杀伐孽。有自作孽不可活，却也畏死而偷生，至今，她找到我。】

【听风声我辨不出来谁，直到我看到那疏光中轻泛银络白芒，谁有那样晃眼的颜色呢，北邙。】

【生居苏杭，死葬北邙。】

【或许从第一眼开始，就该笃定我的结局。她刺目的锋芒，是佛狱万古千秋的恢弘篇章，是昔日江湖济济强者中一枚刀光。这天下从前有她响亮的名字，而今日，是我隐宿朱仙镇小宅院不曾只会名姓的陌客。】

【我昔日有多了解她，这一刻便有多陌生，心中没了刀，我已不再是我，自然也不愿识她。】

你这是食不知味吧。

【那可是老火汤，这家伙会煲汤吗？心中腹诽，人是极平和的，或者对应了她说的寡淡二字，如今我可不正就是孤家寡人，淡然等死。】

你今日若是寻仇那可找错门了。若要吃饭，尚可给你留个座。

【我看出她眼里还藏着锋芒，即便这等微光深藏，我仍然在她紧绷的气息状中闻悉。所以她到底是来做什么呢？我揣不透，虽然江湖这二字随着她的到来，再次光顾在我四周，存息明白她一身潜携的危机，可偏偏找不到那一根断下既可掀改局面的承轴。】

【天末浑浊的云霾奔波，愁云残月当天际吊着，不可否认这局面，善不了。】

【是彼此做过孽太深，夜半睡梦都有景致，不是佛狱的菩萨庇护，是东土罗刹的夺命九幽，皆啖食人，恶鬼示惩，叩问我心。】

【我素来不为所动，背着忘恩负义四个字，故人之死，爱人之失，这天下还能再残酷些，十几年腥血风雨，胜败更替，我更适应人性劣点。替她倒了一杯茶，满至溢出，礼节中这般行事，酒是迎客，茶叫送客。】

【送客茶既是挑衅，也是我辈无畏。只是没想到她一番话下，是有求而来。】

宋境安稳，有人喜欢。

【我没再提那人名，我怕提起，比她更怂。】

在大理的一座山里，具体是什么地方，很抱歉，杀人太多，恶业缠身，我一时半伙儿的记不清了，无法告知与你。

【谁能想到十几年以后，她要找的竟是最初——】

【这个物件，从她拿出来我即失了魂，死命剐着目光在盒子上，仿佛能透过这一个封闭的盒子，看到躺在里头的小木件，那是我的最初。我仿佛能看到他专注的神情，刻刀一笔一笔削走木皮，落下一道道精细的纹路，是衣服的皱褶，是孩童的笑脸，是我的悔不当初。】

你为什么会有他的东西。

【神光逼视落在她脸上，企图从那散乱的脉络整出一条因果，心性逐渐收拢，仿佛方才的闲云野鹤一幕皆是伪装。顷刻凝回真性。】

罢了，我不想知道， 扬州大孤山之前，先同你走一趟大理，回到从前的地方，或许会想起。

【可是我敛下心头所有的狂浪，唯独不敢伸手打开那盒子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