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溪山

“外来的客商，您是不知道，那山上的道观，就说不及五台山，那也是这地界儿远近闻名的，可灵着呢！”浅金晨光洒在人头脸，刘老七脸上笑起的褶子都亮闪闪的，夸的这起劲儿好似那道观是他家的。低头笑听着他絮叨，一把粗瓷调羹把碗里几颗圆润小馄饨搅的如鱼戏水：“听您这一说，那是非去不可了。”喝口汤，抬头瞅着人笑：“不然您这嘴皮子不是白磨了？”看人嘿嘿傻笑，摸出几文钱留于桌上，出了城，按刘老七说的路子去找那山寻那观。

山不远路不难，不消片刻，已见缭缭晨霭隐灵山。拾径登层山，融身云雾里，山鸟啼啼笑客，竹木瑟瑟抚人，日影碎碎，山涧缓缓。山景迷人思，山光消华年。兜兜游游，绕绕停停，林木渐密径渐消，腿脚酸乏，不见道观，一路只顾捡那灵趣处看来，却已不知身在何处。回身探看，来时路已没入层云里，横竖脚下有路，且看通向哪方。


正欲再举步，忽闻侧林里窸窸窣窣，还有低低呜吟。多闻深山有兽，立时驻了脚步屏了气息，凝神侧耳细细听来。窸窣声不停，低吟声不断，却是不远也未近。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握握腰侧佩剑，拨枝闪叶寻着声音来处探去。走走停停，望望听听，终见绒绒一团白色俯卧乱石旁，大小若猫，圆耳炬目，原是一只幼虎。不知成虎可在附近，不敢妄动，轻缓绕过幼虎左右探看，不远处有残枝败草，断绳污血，观此情形，料想是成虎被捉，幼虎寻来此处。看那幼虎只猫般大小，定是无力捕食，饥饿消损，折回身将其抱起回转来时小径。

将近时有脚步声传来，心中大喜，有人便可问路，怕人错过，也不顾乱枝划了衣裳头脸，急急忙忙好似奔命，跌跌撞撞破林而出。

母亲常说“北原生来命好，八字吉昌，必是奇缘天佑，富贵一生。”每逢此刻，父亲便满眼宠溺的笑她“妇道人家”，每逢此时，北原我便牙酸溜之。命好自是心里乐的，酸的是父母亲之间那毫无一丝大富大贵的儿子影子的眉来眼去。如今这富贵一生也过了三十多年了，正自遗憾奇缘未遇一桩，今儿就让遇着了不是？！

书里戏里都说灵山深处多住神仙，凡人不得遇，果然吾命大富贵，奇缘天佑。眼前这位定是神仙罢！凡人哪有这莹玉为骨纳星成眸，凡人哪有这清水流韵气若端云。一时只觉眼前人如仙绕华光，明胜朝阳。正自疑惑，只觉怀里幼虎微微翻拱，怕是觉察己此番心绪不宁。抬掌覆上幼虎脖颈，缓缓抚动，为其压惊。许是这仙人声缓音醇，幼虎动了两下复又埋首怀中阖目假寐。

怀抱幼虎无法施礼，只略躬身代之。他下幽径，己上求索，只得挺身昂首，将这一片穿林金曦融着神仙尽纳眼底，看出人强忍笑意，倒觉这神仙甚是友善，便也松心下来，唇畔起笑，眉眼生润：“见笑了。在下本来行商之人，途经此处，闻听有奇山灵观，本欲寻之求道灵符，不想此山景致幽奇，一时贪看，不察路径，方才到此，已不知身在何处。还请小神仙指点个去处。”

十五行商，走南闯北，各色人等也见过不少，又怎会分辨不了人与仙？只此人神仙风华，这一笑再添明媚，这一言更觉顽趣，不觉间心起亲近， 暗叹原来奇缘不是遇仙，竟是遇着个顽皮小道士。   朝阳初起，天光尚早，他既卖起关子不肯指路，贪得他清朗活泼，正趁着今日兴致，而立之年倒起玩耍之意：“小神仙所言有理，既是无路可指，这山深林密的，恐又有兽，听闻兽也避仙，在下就且跟着小神仙，沾沾仙气儿。”   

怀中幼虎再度翻拱不安，炬瞳浸润，嫩舌频探，抬首左右观瞧，想是等不来吃食，复又低低呜吟不止。见他掌指恋恋，不肯释手，满目喜爱，不愿移眸，便也将虎抱托出去：“承小神仙吉言了。方才林中发现此虎，你看它呜鸣无力，想是饥饿多时。”将虎更送其怀，复言：“抱抱看？如此轻重，怕是要饿死。还请……”虎食肉，道家清素，本欲求些吃食解其饥饿，便也只好改口。：“还请小神仙动动法力，探一探何处可以为它找些吃食。”

言谈间日渐高，晨雾渐消，枝影渐疏，山林暗晦减去大半，绿枝嫩叶又添鲜妍，再回身探看来时路，隐隐蜿蜒葱茏林木间。山如玉光明，林似水清灵，一眼间，方才心中一丝惶惧竟全然消散。金辉浮于幼虎绒毛，绒毛随风扑迷，流光烁金，一双炬瞳收了日光，更似暗夜雄火，扬扬间欲拭天，这等灵物怎不叫人喜爱！心下更疼其无食果腹。听的这小道士所言，自是无有异议，毕竟他是熟悉这山。  

紧跟人身后，拾径而下，拂林而深，一路只见林木易枝，山石景换，愈加不知南北东西，此身何处。只抬眼间见其背影，如稚竹形骨清灵，又如稚竹不胜烦劳，再思初见，其色如玉，却觉过于苍白，两下相合再思索，敢是方才只顾欣喜巧遇问路人， 只顾赞叹人仙韵神姿，倒未察觉人身体单弱似病中？原是自己携了这虎要救，又怎好让人抱其辛劳崎岖山间？  

紧跨几步与人并肩而行，再看其面色，度其气息，只觉自己所料不错，满心愧疚，急忙道：“敢问小神仙指那去处还有多少路程？此虎虽轻，然路远没轻重，若是还有些路程，还是在下这凡夫鲁汉来抱它吧，小神仙歇歇劲儿？”

循着人所指遥望，眸之所及，翠覆苍山，云蔚幽壑，茫茫不分天上人间，悠悠不辨是真是幻，一时好似身在九天察尘世，一时又知人入深山陷奇景，只觉心胸顿开，难羁一腔豪气，张口欲呼果然好江山，又恐惊破冰湖翠泊忙住口，只憋得深深吸气如纳天地精华，沉沉一呼似舍己之魂魄。一吸一叹间心绪渐平，眸转四野，哪里有什么古树？倒有几棵树高过片林，叶展华盖，似在他所指方向，却又细细辩看不见那什么竹亭，想是隐于林中。


也是不知为何对此初见之人毫不设防，仿佛已是多年挚交，竟连客套礼数亦觉矫情迂腐，索性也丢了去。接了幼虎顺手又抚了抚虎毛，着实滑软，令人难以释手，口中却与人继续逗趣笑谈：“如此说来，果然在下命好到有仙缘，竟能在神仙飞升处坐上一坐，就是今日求不得灵符，也定能平安一世，荣华富贵啊！”


说笑能减路途远，不一时果见粗壮高树立于眼前，远处看时不觉，近前再观，方觉此树躯干阔大，两人合抱亦不能围，根茎虬结延铺若群龙纠集，上覆厚苔，不经年月不得如此，当真古树。随其踩踏树根绕过此树，走出大树枝叶所荫，将于日光相接处，有亭有轩，皆以活竹攀连而成，只叹神工天造！


此厢抬脚刚踏上竹廊，那方才行过之处忽有异响乱叶声起，此处静谧，那声响更显突兀。回首对人双眸笑有所指：“今儿这虎仔跟着小神仙也有福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