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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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岚雾雨湿润了脚边的翠草，抬眼一望，便能见得远处隐
没在缥缈烟云里的昆嵛。夜晚的宁适逐风而来，半敞的衣
襟上凝着大片殷红的血渍，胸口一道险些致命的伤口只偏
心脏不足半指距离。一路的颠簸疾行，并未得到包扎的伤
处仍在汩汩淌血。将将摆脱敌阵，于天蓝水碧的夜色之间
歇神。】

皓月坠林，冷峻的眉眼沾着薄雨的凉意，孤影落魄，将额
前散落的一绺青丝别去耳后，探身靠近池边，捧起清冷的
池水，轻拭掉胸口的血污。腥红的血色晕开在粼粼的波光
中，目色中倒映着暗红的波痕，抱着几分的疲惫，朝身后
传来异响的密林中淡淡扫去一眼。】

正待说话时，喉头一甜，嘴角又溢出几丝血迹来，旋即天
地间一片晕眩。只听见鞋子倾轧过落叶的微响由远及近，
停在身边时，视线里已是一派的朦胧。眉心微微一蹙，终
是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便重重倒了下去】

三径风光，水波烟景，天地间的景致，风雅得犹如措辞优
美的长短句一般。浓云散开，皎月银辉洒下凉凉的月色，
本想被天姿窈窕，医术精湛的采药姑娘唤醒，耳边却先传
来一声惊叫，鸟兽闻之振翅齐飞，眉心不安地一蹙，长影
一抖，颇是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

疏影暗香间，冷月白光下，一双清冷的眸子望去她的方向
，眉梢细不可查地一扬，只见她小脸上不知怎么蹭上了血
污，模样竟比自己还凌乱几分。有片刻的寂静，出神地看
着她，不知如何同她开口。视线扫过被她压在身下的外衫
，总不能就这般敞着淌血的胸膛，殷殷唤人一声姑娘，你
踩着我衣服了。】

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尴尬地张了张，最终见识深远地决定不
搭这个腔。蒙尘的红鸾星促成了同她的这一番初见——星
光璀璨，夜静无声，风拂散了血的味道，她满目慌乱地跌
倒在身侧，稚嫩的容貌倒也有几分姿色。】

眼尾含了点疲惫的笑意，就这么躺在夜色里，望满天的繁
星盛景。抬手揉了揉她软发以示宽慰，叹出口长气，亦是
没有说话的力气。凉凉的指尖还挂着清冷的池水，轻轻竖
放在唇边，比出个噤声的手势，眼皮愈发地沉，这便想自
生自灭地沉睡下去。】

听到那布帛撕裂的声音，差点呕出一口羞愤的老血。一面
寻思着现在的姑娘，怎都如此急切了，一面感受着胸口悉
悉索索的动作。提心吊胆一阵，她生涩的动作时不时牵疼
伤口，衣衫沾着干在胸口的血渍，分扯开时总不是那么的
顺利。随着她的动作，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兴许是
失血太多，使感知也不那么清明，只觉得天地万物于一派
缥缈中旋转，耳边听不真切她的话语，皆是嗡鸣的一片嘈
杂。也不知如此晃神了多久，胸前渐渐荡漾出一阵暖意，
患伤的地方也变得不是那么吃痛。】

喂……

低磁的声音散在风里，神思有一些恢复，恰将她“运气好”
的三字点评听入耳中。目色深沉地朝她深深望去一眼，眼
底滋味复杂不似一般。垂眸时看向胸口包扎的花结，支起
手肘侧撑起身体，客气疏离地还人一笑。横手拉过松散的
衣衫，好似无意地刚好将那胸口的伤处遮盖，亲切又和顺
地拦下了她包扎的动作。起身时牵动了伤处，反射般一紧
眉心，倒吸了口凉气，抬起眼帘，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道】

幸得姑娘救治，喜不自胜。

平淡的语调里没多少“喜不自胜”的意思。目不转睛地将她
看着，料想她应是昆嵛的弟子，便没打算搭上太多的关系
。看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更是没力气走开，就只能
与她静静坐着。相顾无话，总是有那么丝尴尬。伸手拔了
几株嫩草，翠影在指尖翻飞，不多时，一只草编的蜻蜓便
静静躺在手心。向着她的面前渡了过去，眉眼温柔】

几株枝叶将月色稀疏掩映，想来这夜入的深了，她也该打
道回府，却看她的表情忽而喜忽而悲的，像是在想着什么
心事。一时不好打扰她清思，便解下了长外衫，搭她肩上
，替人挡挡夜里的风寒。】

从容地承了她飞来的白眼，目及她蹭在脸上的血渍尘土，
慢条斯理地伸手替人拂了拂。听她提及师门，眼底的神色
一黯，视线向人脚踝婉转投去一瞥，连眸中的暗色一道隐
了去。再看向她时，也将她的小心思猜透了几分，摇摇头
笑了一笑，引着她的目光向东南方望去。】

那边，便是你回去的路了。

微微低垂着头看着被她包扎的胸口，于心底里为昆嵛的医
术捏了把汗。这战事方落下尘埃，那些负伤昆嵛门徒，怕
是有几个要遭她毒手了。如此一想，心中竟也快慰了几分
。指尖抵着被她包成馒头大小的死结，叹只叹命数作弄，
因昆嵛险些丧命，却又被他门下弟子救回世上。正因逆着
月光而坐，面上的表情皆被隐没在了阴影之中。几绺黑发
被风吹散，夜凉如水，不说话就显得十分寂寥。】

看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说话时神采奕奕，心情也如同被
点亮了一般，竟有丝庆幸能遇见她。探身捡了几枝树桠，
在二人之间落起了一个手掌高的木堆，两半碎石在手掌间
啪一声撞了亮火星，燃起面前的木堆。眼底映着火光，浓
浓的暖意扑面而来。一来是为去除夜里的湿气，二来也是
方便她师门伙伴寻她行踪。却全不将这些心思提及，只坐
近她几分，好似不经意地朝她提了句】

据说这山里的野味不错，姑娘不如待明日，饱餐一顿再走。

见她莹润的指尖向着脸颊探来，本能地想抬手做挡，却正
望入她天真的笑眼。神情略微一怔，生生止了动作，任了
她将温热的小手捏上侧脸。于心底叹服对她的这般纵容，
垂眸时，一贯清冷的眼底嵌进悠悠的柔色，手上的方向从
容一转，掌心覆上她软腰，直接将人带入怀中。】

草垛上跳跃的火苗被夜风吹得摇曳，几声火星适时地爆响
，连同地上欣长的影子也不稳地几晃。不指望她那细胳膊
细腿的能挣扎出多大的动静，却还是将伤处与她错开些距
离。将下巴枕在她软发上，宽厚的胸膛正好将她的小身子
裹住，手臂绕过她胸口，伸向火光取暖。坦然地指了指一
旁的树枝，示意她再将火添旺些。一本正经道。】

姑娘今夜的照拂，在下先谢过了。

我虽负伤，但应付几个野味还不成问题。问题是多了一个
你，我就怕打来的野味，还不够吃的....

将她的话听进心里，目光中的闪过些沉甸甸的东西。随她
去昆嵛，注定是要暴露身份；若携她下山，怕是会碰上佛
狱的接援。脑海中闪过她看向自己的澄澈目光，那笑容算
不上浓丽，却也干净漂亮，像初晨里沾着甘露的花蕊，总
也不忍心伤害，便没将对话继续下去。】

换作副疲累地模样，侧身向着不那么硌人的石面上靠了靠
，使她枕在怀中也不至于太过拘束】

睡吧，待明日再说。

——————————花开二度——————————

一向没什么温度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傲气朝天的鼻孔
上，风轻云淡地抬手，朝着她小巧的鼻尖，弹指就是一下
，竟有些福至心灵的舒畅。夜里的湿凉逐风而来，微垂了
眼帘，在身旁挑捡了一枝粗硕些的树条，横竖比了比，向
火堆里添去。极淡的眄了人一眼，轻飘飘地追了句】
鼻尖上落了灰。

许是方才没在意，这厢添明了火光，再看向她那一张粉里
透着红的小脸，才发觉那脸颊绯色，好似又浓烈了几分。
被她那一串表情晃得眼疼，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总算听出
她要表达的意思，不禁十分快慰。作为深明大义且长她几
岁，恰又被她所救的长者，连带着语气和动作都温和了不
少】
既是如此，丫头，大好人的头发，顺滑不顺滑？
弯着眼底的笑意，将视线扫去她揪在手里的发丝。这场景
无端生出几丝闲适来，闲适这情绪已逾多年未曾造访过自
己，眼下却又能亲自体验，倒有些不合时宜地令人感慨莫
名。听着那“有难”二字，默不作声地一扬眉尾，万分不可
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见她嫩白的小脸上一副极其恳切的
模样，手中的树枝蓦地一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告别山门
那一日。沉默了半晌，不动声色地望去缭绕在雾色之中的
昆嵛】
那便待明日，你随我下山吧。

背靠着山岩，待人的态度一向冷淡惯了，原本暖意融融的
一席对话，被说出来也只显冷淡。山岩的阴影倒在草地上
，远眺着长空月色，再度把人圈回手臂里枕着，缓力拍着
人肩头，眼中映出跳动的火光。原本是想留她到明日，再
送她回去，谁成想倒是收了一个吉祥物在身边。低头瞧着
她卧在自己的半臂之间，这丫头，方才动心思的时候，一
定是吃奶的力都使出来了。顺手将沾在她衣角的水汽一拂
，林中所见皆静，星子一应地沉入天河】

悠悠转醒时，疏林里晨光微现，飞鸟倦在树枝，溶溶云海薄雾缭绕，烟波浩渺里嵌着丝丝寒意。从不曾想过竟会以这种方式与昆嵛结缘，尤其是望向怀中的姑娘时，更想为这遭清奇的境遇扼腕慨叹一番。】

远看着晨曦的光漫过云端，漫过萋萋的夏木，漫过她熟睡的肩头，才恍然想起，这心境颇宽的丫头，好像还惦记着吃】

林子里的翠叶上尚沾着薄雾，撩开几道枝桠，便挂了半臂的湿露。慢条斯理地自林中转了几道，沿着小径采了些野果，又分花拂柳地归来。漫在她身边的晨雾还不得散去，瞧她睡得一派安详，不禁好笑，在山林野外地被陌生人捡了还能自得其乐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数她了。】

将小果在旁一堆，靠了处生了青藤的山壁上拭剑，小风一拂，目及她身姿纤软的睡影，竟出人意料地生出了乖顺又惹人怜爱的意味。眯着眸子眼风深沉地点了点头，看来这日后还有些盼头。】

前后遥望了一番，见她依旧未醒，便将缠在伤口上的布料拆下来清洗；还是未醒，又向绕着半山腰兜转了几遭，漫不经心地挖了几株草药，将下山的路也一并探勘好了；再回来看她时，顿时觉得昆嵛后生可畏，也难怪这皮肤如天然粉饰一般。便百无聊赖地坐她一旁，十分悠闲地晒太阳】

偶尔有几只飞鸟振翅而飞，暖日高照，是她醒来时，阳光斜斜倾洒，披在她罗裙薄裳，添了层极淡的光晕。看她坐在光晕里，怔得一脸天真，目光便停驻在她倦意绵绵的眼底。】
早。

容色淡漠地偏了偏头，对她那句梦呓般的赏评，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大约以为她梦见了门派中的俊俏哥哥，一时半会儿还游走在梦境边缘，便向她凑近了几分，侧撑着身子，倚在一方山岩上，不紧不慢地一点点欺近于她。微眯的眉眼正注视着她染着薄红的侧脸，眉尾意味深长地一挑，食指勾上她精致的下巴，令她抬头看向自己。清冷的嗓音沉沉地响起，明明是在调笑，却严肃得像是下一道禁令】
那就多看一会儿。

丽日将翠色半笼，熏风醉夏，尤其醉人，基本上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她是这半生所遇最单纯的姑娘，神思不在一个步调上时，触及她饥饿的眼神，也算一个无声的交流。将一旁的野果托在手心，递给她时，身后的草丛里传来几声窸窣的异响。眉心微微一蹙，原本和缓的神色又覆上了往日的寒霜。】
远方山岚寂静，这般明亮的白昼里，一身玄衣逆光而立，显得尤为冷淡。翠色空旷，错杂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发出泠泠轻响，眼中却无半点涟漪。深色的瞳仁里映出她无暇的身影，微微俯身，将手递给她。】
该走了，我们去吃核桃酥。

听她说得正热闹，蓦然一条条刀影疾驰而来，剑光似刁钻蛇影，在与她不其然相交的视线里瞬地出现。电光火石之间，移步将她挡住，玄色衣袍在黑衣白刃之间辗转，不过片刻功夫，山路小径当中，已堵了几个蒙面黑衣人。眉心微微一蹙，微垂了眸子，看向身后的人，一时想不出如何应她，便匆匆开口】
闭上眼睛。

那刀影来得要比想象之中凌厉，护着她险险避过一刃冷光，牵扯到胸前的伤口，却再顾不暇。另一道剑影好似看穿了自己的顾虑，利剑朝她身后直钉过去。容不得自己多想，朝露的一次坠地，就已徒手生擒了那利刃，护她仓促倒退了几步，趁那黑影不能拔剑的瞬间，掌心生力，硬是将长剑从他手中夺下，淋漓一串的血珠。握着冷刃的手极快地一旋，直取他项上人头。】
神色里没有一丝惊惶，人头落地的瞬间，眼底骤显狠辣。将劫来的剑端执在手，林中飞鸟惊翅，手中的剑似流芒，全是致命路数。】
飞溅的鲜血沾在衣角，感慨着现如今的杀手，是越来越不知道惜命了，也是什么活儿都敢接。倘若胸口没有这伤，兴许还能腾挪几步将血浆闪避开。眼看着一柄刀打着旋儿飞向自己，便用剑拦下了刀刃的去路，借着巧力一改来势汹涌，将刀又打着旋儿送了回去。冷刃直欺他面门，将整张脸被劈成血糊糊的两半。余下的几个见大势已去，各自逃窜。】

也终于力竭，长剑被狠狠插入泥地里，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剑身上，总不至于跪倒，太过狼狈。张开手掌时，仔细看着手指间的血痕，有些怔神。日日行的皆是取命的勾当，自己的这双手，何时竟能救人了。】
刚想去揉一揉她的软发，一如昨天般轻巧。视线触及指间的血渍，硬是止了动作。日光照下来，意外地渗出冷意，一双眸子似采了月色，柔软之中又拒人于千里。顿了半晌，望去她的方向】
你这丫头，怎么就想着吃

一阵幽霭风过，满地的翠色斜斜扬起，笼在林间的黑影忽然不见踪影，几缕山风钻进领口，长衣下的伤口也渗出大片的血痕。寒意沿着背脊一寸一寸向上攀爬，昏昏然之中，想抱紧她柔软的身体，又怕手上的血污脏了她的轻罗薄衫。在她微微抽噎的柔声中静了半刻，脑中有阵子一片空白，之后便寻着记忆深处少有的温情，微微俯下身子，蹲在她面前，薄唇擦过她额头，极淡地笑了一声，声音沉沉的，就响在她头顶。】
傻丫头。

泛白的唇瓣开合了几次，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场骚乱，是因自己而起；这满目狼狈的血渍，也不应与她牵扯。眼看着万里长空，天地浩大，却不懂为何自己会如此地放不下这个小姑娘。向着下山的路淡淡看去，眉间的深结渐渐淡开，几分无可奈何又几分坚定地将她抱紧。】
只要我在，你就是安全的。

本以为她在瑟瑟发抖中能将吃的事且放一放，微垂着头，正看入那一双发红的眼眶，心中倍感疼爱时，却将“我饿”这二字听得极其真切。尚存几丝清明的脑中悲愤地漂浮出两个字：吃货。】
箍着她在怀中的力道，不动声色地紧了一紧。极其自然地将重心渡去她身上，思忖着去将伤口清清。四处张望一番，漫不经心地引她看向不远处的一丛活水，但想到了她颇是豪放的包扎技能，被撕开的衣摆迎风飘得萧条。脑仁一疼，于无意之间，遮了遮胸口的伤处，踟蹰良久，肃然道。】
想必你对医术并不是特别热衷。
话落微顿，有分寸地继续道。】
你姑且一等，待我去将伤口，打理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