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庙

——建元七年秋——

【这一觉睡得极沉，睁眼之时入目仍是一片黑暗，当下一惊，却是不知身处何处。】

【指尖所触是冰冷木壁，耳畔似有雨声淅淅沥沥，凝神细听之下可闻车马，看来仍在行进车中，那人还在驾车？】

【从来提防极重，方才竟是睡得如此之沉，不知此处何地，现下又是何时…骤然想到他所问那句“信”，咬紧齿根，多疑多想皆是无用，信便是信了。扬声朝外头道】

大侠，外头雨势似是极大，你入车一避可好。

【他笑声爽朗语带关切，在这凛冽风雨中听来更觉愧疚。可恨自己双目全盲，劳烦他人，更帮不上半分。心底懊丧至极，又聆后言，慌点头道】

我无碍，只请大侠万万保重。

【靠回车壁却碰到一物，触手去探，却被扎到指尖。虽有痛意心下却是一喜，扯将出来果然是车夫留在此处的蓑笠。】

【小心摸索着环在臂中，顺着车壁慢慢挪过去，将蓑笠微微探出车外，声色之中掩不住喜悦】

大侠，我找到了这个，你快戴上挡挡雨吧！

【甫一探出车身，寒风凛冽扑面下意识就要缩回去，但又想到他同在风雨中，暗暗咬牙忍住。展唇应道】

我并非是听闻大侠玩笑之言才如此称道，实是发自内心，毫无他意。若大侠觉得不妥，我改了便好。

【向来敏感多疑，纵使昨日落水得救也只盼来日相报，未有过半分敞言信任之意。今日遇他，只在心安。】

【耳聆后言微微一愣，却也是如实道来】

我自幼患有眼疾，仅是夜不能视物，日常之时还能自理。但昨日不甚落水受寒，才诱发眼盲。不过并无大碍，调理数日便能如常。

【从来自卑眼疾，更怕旁人追问。他不过数言带过去，只觉舒心。寒雨扑面，唇角却不觉带起浅浅涟漪】

大侠还未告诉我如何称呼……那我便一直叫大侠啦？

我叫做舒窈。

【此时言行才有几分少女之态，浑然不觉心境轻松许多。耳听风雨等他作答，谁知车身陡然一震，坐立不稳未及反应，惊呼一声直直往前倾去，慌张之中只伸手胡乱去抓。】

【触手柔软且有起伏，立时便知是捉到他面上去了。耳畔脸颊皆是红了一大片，慌忙松手极为无措，连带开口也是说不顺畅】

对……对不起！

【心底窘极，摸索着往车中坐了些。咬唇迟疑】

大侠，我抓伤你没有？

——建元七年秋——

【一路风雨凛冽，却难减欢笑，浑然不觉已是许久未如此展颜。待得听他一句“到了”，下意识扶住车框要起身下车，动作却又尴尬停住。头上一沉觉是斗笠罩下，又被慢慢牵引下车缓行。心下暖意叠涌，悄悄攀上他衣角靠近些，试图也分他一方避雨的斗笠。】

【这雨势极大不过行走片时便裙裾湿透，步伐有些沉重，却还是勉力提气跟上他。踏入雨声渐小处时，想来必是到了他口中所述庙宇。】

【头上斗笠实在太大，戴得极不稳妥，动手去摘却总是不成，只觉分外懊恼。扯扯他还在手中的衣角，咬唇低声道】

大侠……我的斗笠取不下来了……

【可觉摘去斗笠动作轻柔，凝神却听到一道极轻的叹息，似是怜惜更是惆怅。向来敏感多思，被这一声叹牵动心底，却头次不是自怨自怜，反倒出言俏皮，努力挑破这尴尬气氛】

我原想等着眼睛好转看看大侠的模样，不过大侠既然未告知我名字，便是不愿意再见下回啦。

【心底明了，二人不过萍水相逢，眼疾反复无常，往后定是遥遥无期。心底聚起一片阴翳，努力略过这怅然。矮身摸索到裙角，将湿衣慢慢拧干。未听到他有动作，又停下来道】

大侠不必管我，快些除去湿衣才是要紧。

【经此一遇或是后会无期，细心记下他声色，又将他名字默念数遍，转而抬眸向他声音来处绽笑道】

那我便叫你田大哥。若你不许，我再叫回大侠便是。

【聆及后言又是噗嗤笑出声来，正色答道】

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形貌，若不能亲眼得见，倒是一大憾事…呀，好暖和。

【言语之中竟是不自觉屡屡提及下次，敏锐察觉却是面上发热，唯恐被他发觉慌忙岔开话头，一面心不在焉慢慢探手往热源处，谁知实在不走心，指尖猛然传来一阵灼意，当下被烫得倒吸一口冷气。】

【幸得手上雨水未干灼伤不重，正握住指尖时突闻他相问，愣愣点头。又听后话声色严肃郑重，大概猜到后言。迟疑片刻点头】

我听你的。

【比那句“我信你”分量更重，全因明白他这番良苦用心。乱世不易，仗义出手已是难得大义，更难得是还想庇护自己往后。心下落定，端正站姿，细待后言。】

【他所言句句皆是设身处地为自己思虑，心下更是触动之至。当下收敛浮绪凝神细听，愧道】

今日之事我的确处之欠妥，全因怕他发现我目不能视心生歹念，才以钱财打发。未想到算漏人心险恶，见财起意。

但若真要周旋，也只怕会被他探清眼盲之疾，此人心术不正，也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到底是自己势弱，不敌人心，为今之计只有学得自保才有立身之处。心下坚定，摸索着小心接过匕首，拿在手中却如何都觉别扭，略有迟疑，却仍是依言往前歪歪斜斜一递，虽看不见却也知道绝对是不得要领。咬唇】

我从未拿过刀…

【从未碰过锐器短兵，心下仍有惴惴，但为今已是万不得已而为，是故强提精神，细思所言。】

【忽觉匕首上一道反推之力打来，知他或是设法挡下。心下反复揣摩他口中快与巧二字，听来轻巧，但仍是茫然。正欲发问，腕间却被猛然一带，匕首似有轻微透物之觉，又听他言刺中，心下一灼，匕首当下掉落在地。反握住他手臂，急道】

我伤到你了？！要不要紧？

【话间已是伸手要探伤势，又记起自己双目全盲根本不能帮上半分，动作凝在半空。心下愧疚且自弃，眼角发酸强自忍住】

都是我没用…若我能看得见，便万不至此…

【此时全心担忧他伤势，又听他半分不提，心下更是焦急难受，恨不能从一开始就不答应学武。转念一想又觉辜负期望，一时浮绪驳杂，垂睫黯然】

是我没用…

【又聆后言关怀之意溢于言表，心底一触，方才强压下的酸涩又翻涌上来。良久哽咽，哑声道】

好…

【谢字太轻，不足表全感触。只盼这一程相伴，山迢水长。】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