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庙

————————承平八年春——————

【昨夜一场春雨湿了垅头，今日不知几多人饱受病痛侵扰。】
【理理药箱的带子，快步行于一片泥泞之中。一路春意喜人，不时已至城郊。】
【重回中原已一载有余，这期间济救过多少乞人浪客已无从计数。每当雨夜过后，便是诊病施药的时机。】
【极目远望，太子庙一身破败，仿佛仍在氤氲水汽之中。】
【庙门紧闭，定是昨夜寄宿之人为避风雨而为。推门而入，湿气扑面而来。借着微亮的天光，勉强能看清角落里蜷着的几条人影。】
【见此情景，不免生出同情之心。趋前，蹲身摆开药箱，逐一询问。】

【灿烂春景之下，免不得有苦痛潜行。面前这若干人，多患风湿、感风寒。余下的……消磨仅存的生命。】
【手捻银针，为一老丐诊治。屋顶泄露的日光，恰好将一个无声的黑影送至身旁。】
【这人的脚步如此之轻，竟好似根本没有踏上地面。】
【又像是刀光一闪。】
【虽不知来者，至少这不是个善人。】
【背脊不免有些发凉。从小习医，自己却并无武功傍身。】
【心跳加速。手指却还要保持平稳，将手中的银针稳妥地刺入老者的穴道。】
【事毕，长吐一口气，缓缓起身。】
【既已如此，何不直接面对。】
【少年眼中突现了亮光，镇定而坚毅。】
【并不开口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手提利刃，充满戾气的怪人。】

【这个怪人的眼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寻，带着一股嗜血的杀气，叫人不寒而栗。】
【他伸手一推，力道无比之大。左肩吃力，身体霎时向一旁倾侧，慌乱中忙寻了个支撑，才不至于跌倒。】
【目光一瞥，周遭人群一个个竟似老鼠般畏缩。他们原本的目光中除却麻木就已一无所有，如今除却恐惧，也一无所有。】
【这些人的生命，在这个嗜血杀手的面前，变得贱如蝼蚁。】
【站稳身形，仍盯着他。那人却反身折回。眼见着他向自己伸出手，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气随之而来。】
【头颅被人制住，不得不对上他的眼睛。一双凌厉得让人胆寒的眼睛。】
【少年的目光也变得锐利坚强。】
【忍着下颌的疼痛，一字一顿道。】
此类人数颇多，不知你所指何人……

【下颚突然一松，怪人已放了手，继续在人群中搜寻。】
【心头涌上莫名的怒意。从前师姐说，中原人多混杂，定当万分小心。此时怪人收了手，但仍有性命之虞。】
【看起来此人已找到目标。与预想的不同，他竟然收起了刀锋，像在规劝。】
【望见那畏畏缩缩的人，确是个生面孔。料想应该昨夜趁雨躲进庙中的。】
【趁怪人说话的空档，蹲身拿起几支银针。】
【内家功夫虽不会，人体穴道自己当然一清二楚。】
【将针藏于掌内，注视着怪人和生人。】
【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怪人武功高强，自己何以近得了他的身，又何以将针刺入他的穴道。】
【况且，若只是他二人的私怨，并不涉及旁人，自己又有何理由前去干涉？】
【正当此时，见那生人抬手一扬，怪人便撤了架势。想是中了暗招。】
【趁此上前，欲刺他头颈部的几处穴道，使之眼暂盲、头暂昏。】

【下手之前便已料到，如此一个高手，怎会察觉不了将近的袭击。故此，还是为自己留有些许余地。】
【只是刀已出鞘，破空声中，手臂感到铁器的冰冷与剧烈的疼痛同时袭来。】
【幸亏方才向后一次退步，否则，眼下便会多出半条血淋淋的手臂。】
【迅速用针止血，再退至一旁。同时眼帘一抬，见那怪人也已变了位置。】
【浑身已冰冷，然而血是滚烫的，沿着手臂蜿蜒流下，甚至感到血管微弱的搏动。】
【咬牙忍着疼痛。此时不能开口，即便开口，也无话可说。】
【全身仿佛已冻结，唯有一双眼睛还死盯着对面的怪人。】
【恍而瞥见一旁已然蜷缩成一团的生人。此人双手抱头，眼神恍惚，神色惊惧。】
【一时间有些绝望。此时正好是那生人逃走的好时机，然而现在他却已然失去行动能力。自己惹出事端，性命与其一同，危在旦夕。】

【本以为遭此偷袭，此人定会至怒而狂。不想，却听得他一句劝告，着实与其一身的杀气格格不入。】
【如此看来，此人也并非滥杀无辜之徒。】
【定神平息，开口回道。】
医者向来以救人为本心，岂会无故做出偷袭之事。
大侠手执利刃、满身戾气，闯进庙来，甚是粗暴。某实在担心这数十人的安危，不得已从背后下手。
【言罢，又因疼痛而喘息。】
大侠若无杀意，某不再插手便是。

【说话之时，庙中已只剩两人。】
【这是最好。只是自己受了伤，旁人安然无恙。】
【听闻他招呼自己，目光便移到他的眼睛上。此时怪人仍无法恢复视力。】
【医者以救人为业，而面对此人，脚步却显得异常缓慢而犹豫。】
【只不过略向前走了几步，与怪人保持合适的距离。要为自己留出逃生的空间。】
【眼神充满疑虑，道。】
便如此说话罢。我尚看得清。
大侠唤我，想必是因为眼睛的问题。

【那人虽已将剑收起，但并不表明全无威胁。】
好。大侠稍候。
【转身折回拾起药箱，双眼却一刻不离其身，唯恐出现意外。】
【缓步靠近，道。】
双眼乃是人体最脆弱的部分，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为求稳妥，某将锁住大侠身上的几处穴道，其间万不可调动内力。
【言语间已至其跟前，摆下药箱，道。】
请坐。
【取出银针，刺入几处穴位。一来方便治疗，二来，防止其突然伤人。】
【随后检查其双眼，揣测应是有碎石入目，以致划伤，无法睁眼视物。】
【先以清水为其净目，其后于眼周施下几根银针。】
今日行诊本是为治风寒，故此随身并无养目的药物。某再写一方药单与大侠，照此方渍取药汁，敷于眼上。

【手腕忽被擒住，掌心多了些银子。完全不及反应。】
这……
【脸上惊讶之色方才褪去，随即又蹙了眉头。】
【转而抬眸，见他极为配合，看来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好吧……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