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洞

师父未曾圆寂前，常与我道，春日明霞虽可爱，但不过转瞬皆空，诸般形象犹如幻。
反之冬日，望似末实乃首，恰如诸法之源乃善，此言历历犹在耳，却依旧是半知半解。


呵口气稍暖了冻红的手，夜幕已至，四野若暗室，洞穴可噬人，真邪无处可辩。
又是冷风寒雪，扑得面上早已失了知觉，便是这嘴唇似也被冻住了。


苦了脸；”师父，万善之源始于寒，徒儿若是在此处冻死了，我佛会不会夸我，死前多少心有所明。“
风折雪，足下枯草迎头拜月，出口之言便碎了齑粉，融了世尘。


快了步伐，急急于风雪中而行，欲寻得一穴安身此夜，雪粒糊了视野，倒是依稀辩得前方似有火光。
只觉心内寒灰忽起了半线活火，拢紧衣衫速速往那去。


火光渐近，到底几分雀跃，及了洞口，单手扒着入口石壁，怯生生探头瞧了一眼。
见一人身姿英挺，势如寒刃，再一眼，手执有兵刃，吓得瞌目又一句，我佛慈悲。


看起来似乎不大好相处，但又想起外头寒意，只得正了正略哆嗦的身子，默句，我心大光明。
这才悄悄迈了一小步，双手合十低头一礼：”施主，贫僧叨扰了。“

洞内明火擎一室暖，避一卷风。
那人着衫蓝，回转之姿亦是飒爽，二人点眸后，又瞧他眉目俊朗，相貌周正，若是相由心生的话，这么看着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听他一语若风坠了耳廓，问及这石洞内所住之人，一时不明。
四下扫了番，才发觉这洞内布有简陋陈设，床案皆备，另角堆有干柴树枝，地儿虽不算阔，倒有点家的味道。


许是浪迹已久，见此情景莫名卸了心神，只是这住着的人，不是他么？
火光正映二人眉眼，洞外呼啸急急若啼，凄凉入耳，一时又是一哆嗦，心想不会吧。


这洞里看的见得只有我和他，难不成？
及此瞬息圆了双目，后退半步，急忙摆了摆手：”施主，你...你..别看我...虽然小僧是...是出家人...但我真的不会...不会驱鬼！“

本已七上八下，如坠冰壶，再得他在耳畔若有似无吐气呓语，更觉两腿发软，直直要往那地上扑去。
却又为他言所蛊，大着胆子，隔岸越山眺一眼，见得壁上有影，阡陌交叠，火舌舔舐之下，似饿虫扑灯，张牙形骸，身焚方休。


面上早已煞白，攥紧手中念珠，张口欲诵咒加持，谁料这一时惊吓，脑内竟也白的不输面上神情，只能勉强撑着身子，硬生生把那眼角的湿意憋回去。
拿一眼那蓝衫之人，仍是气和平定，不辩喜怒，许是为他所染，心境稍稳了些。


转念又想，自己乃是出家人，在此情此景下，便是不能净恶业，度众生，也该护得一人周全，不枉此身踏佛道。
一念既生，更是英雄侠义气概游走全身，大步迈至人前，展臂一横，“施主，莫怕！”

风声一扯，火光一暗，整个洞穴便为黑夜所吞噬。
一时眯了眸，稍纵又圆了目，也未能从这稠如浓墨的暗色中寻得半点亮。


方才骤起的那点英雄侠气，似也随着火光明灭而去，小腿也如陷了重泥之潭，有那么点哆嗦。
攥紧了自个儿衣角，不动身色退了半步，忽得他之所问。


怕？
还是不怕？

侧了脑袋，思索了一须臾，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怕自然是怕的。
洞外风声呼啸大雪似钩，洞内浓墨重影魍魉魑魅，眼下再折身回城，就算不被那些个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估计也得侠骨易枯骨，冻成一雕塑。


双眼已是适应了黑暗，依稀可以辩得他之影，复又偷偷摸摸移步往他身侧靠了些，复才开口：“小僧自然是怕的。”
答的是理所当然，毫无愧色，“不过施主你不用怕，方才小僧是...是...一时未及反应，眼下已经记起了金刚符魔咒，有小僧在，施主安心便是。”
且不论法力如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佛亦有生生之德，怎么想，也是有点儿胜算的。

”当然管用。“黑暗中用力点了点头，也并不在意那人是否能看见。
寥寥一言入心，却恍若破了重霄之困，碎了万千星子入眸。


密不可透的黑暗也似成了照胆之镜，定了风啸雪狂，唤得镇定之操。
又听得一句鬼走了，瞬间卸了心防，伸手摸了摸周遭，待指尖碰的冰凉石壁，便折身倚着，长吁一口气。


又扯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开口道：“施主，你是住这儿么，可否容小僧借住一宿？”
静待，却是无人相应，唯闻风雪呼号，试探又出声：“施主？”


心下正是纳闷，忽想起方才那句鬼走了，瞬觉细思恐极。
连着声阿弥陀佛，把那金刚符魔咒又诵念了数遍，蜷于穴中，静待曙光破晓。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