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婚店

——承平五年 春——

【绵绵新雨融尽最后一分冬寒的时节，暖风带来江南春，院子里高低错落的树悄无声息便绿得发亮了，愈发教人按捺不住外出游玩的小心思。】

【笔端顿下末字锋回，墨迹尚且湿润，笔杆子便被丢开一尺远，随一声纵情释然的高呼将半日疲累发泄一气。窗外戴胜本是啁鸣作调儿鸣得欢畅，冷不丁被这魔音惊得不轻，扑棱棱振翅慌忙逃向天青。少女循声倚着书桌亟要将半身都跌往窗外去，双瞳熠熠映入碧空如洗，回头时朝身后婢女兴冲冲提议】

雨停了，不如我们去大明湖畔放纸鸢吧！

【目光胶着唯唯诺诺侍立的两人，满心希冀听见一句“好”，却见其中一人蹙眉垂眸把头摇成拨浪鼓。甫看这形容便懊丧得人重又别过头去，只单手托腮望向案前垂枝点滴漏着蓄水，双唇无声开阖正将那婢女所言学了一字不差】

“使不得使不得，老爷说了，要小姐收收心莫要再出去闯祸……”

【又是这番陈词滥调，无趣得很。】

【窗牖框出一块方正画幅，入目绿调浓丽得像要滴出水般，鼻尖萦满青草香，笼得这小小闺室都快盛不够漫溢春光。心里那蠢蠢欲动的念想便愈发活跃了，扑通扑通就要涌出嗓子眼，却只能憋着，一时恼得人粉唇撅得比天高。】

【小心翼翼揭去费时誊写完满的字帖只待向先生交差，底下素宣空白换作新，仍一手支颐乏懒不愿上进。百无聊赖将狼毫重舔墨，落笔却让纸上多了只乌龟。嗯，这是坏阿爹，旁侧再添一个蓄了须的，是先生。而后仿似宣泄出一二，“噗嗤”一声盈盈笑开，见婢女探身要瞧忙用双臂拢住不让看，哪能让她们偷偷告状去呢？】

【自己哄自己开心胡乱玩，原想这剩余半日就算这般消磨了去也比做功课强百倍。调皮画了满幅不堪入眼的胡闹玩意儿，忽是听见墙外唤起布谷叫，这一声难听得半点不似鸟叫，却令她恹恹双瞳一瞬绽出光。于是急不可耐“腾”地撑桌站起，搁下笔三两下将“罪证”揉成团丢入草丛，而后不待婢子们反应，人已垫了椅子踏上桌，提气撩裙纵身一跃，便如燕儿般窜出窗户轻飘飘飞上枝头】

花椒茴香，你俩若是怕被我爹责骂，便将门锁得死死的，一个躺进被窝就说小姐睡了不愿被扰，我去去就来！

【绣履触枝借力，话音未落人已越过矮墙，墙那头花花世界正有个丫头探着毛绒绒的脑袋瓜侯在丛中，心念一动高兴过了头，还未站稳先朝她扑个满怀，可怜撒了她一地桂花糕】

小施小施，你终于来救我啦！

【小狗般耍赖蹭着鼻尖直往她衣领里钻，一对臂膀环得紧，任人如何挣脱也不愿松，阖眸嗅了几下便知这人今儿定又去春香姐姐那儿听小曲了，凶凶巴巴跟只小野猫似的，也亏得这世上除了纪念念将她当成顶顶好的朋友，还有花楼里的小姐姐们也都喜欢她。】

不就一包桂花糕嘛，你这没良心的小气鬼，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说谁是小猪！

【作势去挠她咯吱窝，手还没牵稳倒先没正形地一前一后嬉笑追逐了丈许远，衬着这融融春色好不热闹。知她怕痒总算揪住个弱项闹得人三两下泄了气鼓鼓的腮帮子吟吟笑开，心里却真就惦记着要补她一份好吃的，趁着停下动作呼呼顺气的空档倏忽灵机一动】

这样吧，我们去找莲姨玩儿，她那总有得月楼的糕饼备着，再不济也比桂花糕强！

【说风就是雨，挽起手又是亲密无间的闺蜜模样，两个人跟糖块似的粘在一起并排走，驾轻就熟便到了座题有“定婚店”牌匾的小铺子门口。】

【风风火火跟两个小强盗似地进门便拣了会客间里最舒服的椅子坐，见莲姨不在也不拘着，一个替自己斟茶一个寻了装糕点的油纸包摊开桌面上，还未同主人家打过招呼已馋嘴吃了满腮糖屑，仗着莲姨温柔又疼人就全把此处当成自家一般。】

【两指捏起块芙蓉酥塞了那丫头一嘴，心里记着她方才嚎的那一大嗓子忿忿威胁道】

待会儿见了莲姨可不许乱说话！我爹近来天天念叨着我快及笄了得早早给我定门亲，我知道他中意那世交江伯伯家的二儿子，可是哪能呀，江少爷是个病秧子，弱不禁风的多走几步都大喘，我才看不上那药罐子呢！所以你也别提这茬事儿给我添乱！听到没！

【恶狠狠拧了细眉瞪着她，见人好整以暇不置可否只顾瞅着吃食头也不抬就知道同她讲道理算是白搭。哼哼哧哧不再费口水，赌气爬下椅子转去隔间一处处看，果不然在其中一间瞄见帘子里头正同个媒婆讲话的莲姨，一时没忍住扒在墙边偷偷听了会儿壁角。】

【这不听倒还好，一听不得了，前来说媒的为的竟是城西张员外家的闺女儿。依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老话，他家可怜闺女天生长了口龅牙的事儿早让常年混迹定婚店的念念她们知晓啦，故而得知了这么一桩新鲜事儿，一下要念念提起劲头撒腿去找小施分享】

哎哎哎别吃了，你猜我刚看见谁了？张员外也是操碎了心，这会儿差了第十六个还是十七个媒婆来为他家小姐说亲呢。

【小馋猫一听，停下动作眼睛“咻”地亮了亮，二人平日里便喜欢学着莲姨给人说亲事，这下哪还闲得住，念念忙不迭附耳同她说了主意，末了怕她不肯帮忙，拍拍胸脯承诺一句】

你乖乖的我就带你吃醉仙楼！十个荤，点心管饱！

【见她一口应承得干脆，知道那小馋猫眼里终归只有漂亮小姐姐和好吃的，随便揪着其中一样作筹码都足够诱惑她，这般好相与的性子，商量起事儿来就是不费劲！】

【俩人眸中藏了黠色，伸脖翘首只等那厢谈完事体好施行计划。小施眼尖先瞅见门廊里旋出的一片衣角，许是心里记挂着醉仙楼的白鱼宴，一个箭步便跳下椅子扑到莲姨跟前】

“莲姨莲姨，念念有话要同你讲！”

【满以为她会依着商量好的话绘声绘色道得有模有样，却不知那鬼灵精到底仍是怂，一言不合便让念念出头，自己得了轻松又讨好，哼！】

【脑瓜里虽早就想好要如何说，临到出口还真有些不自然，念念只得烫了烫耳根心一横，挪着小步慢慢近去几人处】

唔，是我听爹爹讲起，隔壁江富商家的二子已行过弱冠礼，这不他爹正筹划着给他寻门亲。江伯伯说没啥要求，姑娘家门当户对是最好，相较样貌更看重人品，莲姨可知晓哪家姑娘贤良淑德好相衬的？

【张员外左右也是富得流油，与江伯伯家恰是门当户对，那张小姐不开口时安静一坐也算得上顺眼，听说性情亦是极好的，龅牙配药罐，别提多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