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亭驿

——承平十年 春——

入春已近月余，料峭春寒还不曾彻底去尽，前日染了风寒，这本是没什么大碍的毛病，谁料竟一发不可收拾地严重起来，将京城的医馆都转了个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由头。

我心底有数，好说歹说才劝服小施打消了寻医的念头，启程回荆湖。

这样的身子不适合赶路，但我执意要回去，她拗不过我，便说要走还需多开几副药备着，让我在都亭驿等她。正值晨晓，四下望去也只我一人，是时几名壮年男子打远郊的方向走来，似是要进城去，瞧我个小姑娘孤身在此，许是起了歹心，上来就动手动脚。

若我没病，虽蛮力干不过，逃脱自保是足矣，可惜恶疾缠身，半点力气使不出来，索性一咬牙，将腰上的荷包拽下，一把拍到桌上，咳了两声，声音嘶哑。

“拿着钱，滚。”

来时没注意亭上尚有旁人，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谁会想到还有人在这儿晒太阳。

趁着那几个壮汉被突如其来倒挂下来的人影恍住心神时，探手又将钱袋儿悄悄收了回去，抻着袖口儿稍掩檀口，装模作样地又咳了几声，眼神儿蔓到那晃得人眼晕的身影。

“喏，瞧见了吧，孤身在外的姑娘家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虚张声势恰是神棍最会拿捏的本事，将现下这态势胡乱一拧，做个碰瓷儿的假象，只求这位路见不平的小公子别是个见风使舵的主。

“留下你们身上的银子速速离开，便饶你们一遭。眼前儿这位爷，一个打你们十个，不在话下，不妨试试？”

“我一个姑娘家，若是没个人撑腰，敢放这样的大话？”

面上是一派处变不惊，心底却将这小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要是他们合起伙来就大事不好了，须得想个对策才行。

色诱，我这病秧子许能再装个弱柳扶风的姿态，但万一更激人生了歹心，该如何收场，毕竟我这模样周正，样貌小说也是神棍里头的佼佼者，那就唯有……

“你们交的银子，他要收去七成。”

本想说五五分，但为了以防万一，仍是一咬牙，往上添两成。

“唬人的话谁不会说，叫你们劫我财色的时候来个黄雀在后，下手黑着呢，我是今儿偶染风寒，不欲见了血腥，才这般体恤诸位，舍命，还是舍财，嗯？”

仙人跳，也亏他说得出口，我这冰清玉洁的模样怎么就同那些干见不得人勾当的女人混为一谈了，好在经他这么一唬，几个吃软怕硬的不舍命也不舍财，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钱？”

抬眸看他一眼，眼神朝京城的方向一挑，复将荷包别回腰间，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银子都叫小爷您吓跑了，喏，那儿还有只破鞋，若不嫌弃，回去缝缝补补还能穿两年。”

“可不巧，今儿离京前刚买的鞋，新着呢。”

就着脚上那双穿了能有三四年的绣鞋胡说八道，脸不红心不跳，谁料那人身法灵巧，一个不留神，宝贝似的钱袋就落到他手上，内心急切，气一上来就又止不住地开始咳。

“你……咳咳咳咳咳咳……我说分的是他们的银子，明明是你将人放走了，不赖我。”

小施脚程不慢，回时恰恰看到这一幕，而那银子恰巧是朝她去的，可是即便加上小施，我俩也打不过他，真是糟心。

索性我的银子素来都不放在同一个地儿，舍财买平安也是无所谓，我一个将死之人，要钱有什么用。

“罢了，你都拿去，算是我性命将尽之前给自己积点福报，来世投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