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琴斋

=====承平二年 冬=====

【鹅毛雪花在天空里，似是云彩上揪下来的，手执辛夷花样的伞，比常伞做的小一号，圆弧正可盖在头顶上，那是我娘亲长歆特意为我做的，喜欢她，也喜欢伞。可是不知明心娘亲，何时能回来，年末，多是想念。】

【今日听人言，以为小娘亲就在山下，执意跟着圣泉峰的师叔，一脸认真的给他背了张繁复的药方，听得他一头雾水，便就顺理成章的跟与其后同下山去。】

【自小在昆嵛山中长大，两位娘亲将我养得人小鬼大，在她们二人面前自然极是可爱，在人前却吝啬的不肯显露一分。他们都说辛夷的神态，偶尔与师公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坚持要将紫云峰的药典读个通透完整，知道那数不清的书典可堆成山。然而我总贪心的点起烛火，夜间瞒着娘亲，接着白日里的书续读。】

【圣泉峰的师叔要去办事，便约在琴韵斋门前相见，再同回昆嵛。听说通天峰那双目失明的师伯弹得一手好琴，而他的那双眼睛从前原本是好的，我喜欢去观察他的眼睛，却从没想到好的办法。】

【掌着伞不立屋檐下，淡淡的紫色走在湿湿的地面上，前日化雪，今日大雪，周而复始。手心接了片雪花，变成一滴晶莹的水，身前经过卖糖葫芦的人，喊了句孩子要不要糖葫芦吃啊，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袖下丢出铜钱，却不要糖葫芦，伞面压低侧遮而去。不喜欢，人称呼我孩子。】

【琴斋里有乐师在调试弦瑟，侧耳倾听，声线悦耳透彻，人的眼睛若是看不见，可他总是听得见，感知这曲调，便用不着双目了，是以明白了冷师伯为何能安于盲生。】

【专心于彼而不顾于此，身上遭下一撞，从小跟着娘亲习武，不妨这轻微。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子，拿着糖葫芦吃得起劲，就是他刚刚不小心，把糖花儿一下杵在肩头的紫衣上。留下的痕迹半晶莹半不通透，极像人肺经堵塞流下的鼻水。】

【将伞面仔细的收起，预备从衣襟里拿手帕擦拭，视线移过，察觉一双手正不断的摘下糖葫芦，再看见围着的那一溜馋意十足的脸，自小讲究行得正走的直，此是我昆嵛弟子的正道，眼眸冷冷的看向行偷盗之人，却与一群孩子为伍。】

【可见那卖糖葫芦的人已是发现，被逮个正着，而那群馋嘴猫都散了去。他的年纪跟昆嵛里最年轻的师叔相仿，见他眼下的反应，不是逃，反而立在那里不动，形容一点也不端正。】

【手中的伞放下来，化开的雪水收拢成一股清流，转身，卖糖葫芦的人喋喋不休的数落着，绕过去，伸出手将他藏在身后的糖葫芦拿住，目光抬高，与他对视】

我的糖葫芦。

【将钱袋递了出去，搁置在他松开糖葫芦的手中，不会笑，瞥了眼那光秃秃的草把子，拿着伞的手向那说得唾液飞溅的卖家指了指，回眸对他讲】

咯，这是你的钱袋。

【手中拿着红彤彤的果子，是甜甜酸酸的味道，喜欢开胃的山楂，也道的出上面覆的那层冰糖的药用，然而没有吃，肩头的糖花干掉，大约已不好拭干净。】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山楂看，内心其实也有过挣扎，而那黏糊糊的糖若蘸得满嘴都是，那还不如不吃。虽然昆嵛弟子常是有到山下来，身着紫服显示昆嵛紫云峰弟子的身份，内心自是珍惜慎重。】

【待是那人拖着空草把走掉，看着他的脸，想起师伯们日常的表情，萧师伯的脸该让他看过，学一学好的才是。再多看几眼，是因为想他应该道谢的，半响他只是提到糖葫芦吃与不吃，脸颊憋不出来一个表情来，有点生气。】

【适才发现他那里有一个小酒壶，样子从来没有见过，猜想他是喝醉了酒的人。捏着糖葫芦的手，朝他递过去，一脸认真的说起心里的道理，言及时药理眼睛一瞬明亮】

山楂生津也可解酒，冰糖可以化堵滋润。

【说罢，盯着他的酒壶看，听说酒是能醉人的。娘亲们不会在面前喝酒，师公也是，他们都藏起来喝。现在想闻一闻味道，这样并不会碍于心中追求的体面，因为刚刚为他解了围，所以要起来也理直气壮。】

你的那个壶，拿来给我看看。

【指端松却，糖浆黏糊，手帕便攥在手心里，看着他吃着起来，心想回去找娘亲买回来也好，反正有的吃便是，不急。手还是伸在半空中，预备是要接住，就差那丁点距离，他居然不肯把酒壶给我。】

【两颊上的肤色为此泛起红来，耳畔梳着垂髻，缀着的丝线上攒得小珠，随着手臂伸出去的动作，在发端轻轻的摇摆来回。足跟着踏出两步去追酒壶，地面水渍在紫裙上泛起圈痕，且听】

小孩纸...不能喝酒

不许你这样称呼我！

【由于气恼，嘴唇不由得就撅了起来，手中把伞撑开来，特意的挡在裙上，裙下提足也是敏捷，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踏踏实实的朝他的脚上踩了过去。眼神更是冷，可出冰棱，扎他身，玲珑模样动了斥声】

不就是酒么，小气！

【踩中他之后，见他痛得哎哟，平衡了许多，心情舒畅些许，巧是将挡住的伞收起，双手抱伞，裙摆平整，大庭广众之下，很是端正无邪。】

【然而他道了声小鬼，简直是向刚刚欲灭的火焰上浇油，不好再故技重施，方才就当是对他小惩大诫，既然不起作用，那是他脸皮过厚的缘故。】

【掩不住恼色，眼里是他，糖葫芦，还有酒壶，偏偏不信，刚刚钱袋给了他，若是可以便要买个百八十壶酒，喝个底朝天，然后好好的羞一羞他。】

我不认识你，你自己啊一个人吃个够吧。

【为那含糊不清的话气坏了，要不到酒壶就算了，还被他嫌弃是小鬼。伞骨被手捏的咯吱咯吱响响，才不管与师叔的约定，眼不见此人为净，扭身就走。】

【琴斋里陡然的几个拍，听得刺耳，看见卖花姑娘手里的腊梅，也觉得是臭的，总之，心情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