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亭

==承平三年夏==

[雨水纷纷的清明过后，谷雨未至，立夏潮闷的已自四面涌来，仿佛昭示着这一年的夏注定比往年要更为渥热难熬。我不知京城的夏季与沧州有何区别，只知道今年端午，我是见不着大明湖上的龙舟竞渡了。尽管知道这样的回忆和缅怀没有任何用处，却依旧忍不住去想，想我旧居门外两棵桐树此时应当开了花，想东门集市上那条长长的青石板路是不是还如故年那样在一场匆匆急雨后被冲刷得纹理清晰]

[记忆有限，那点平淡无奇的过去实在没有太多曲折可言，闲暇时偶然的回顾，怅怅片刻便已到了尽头。回过神来，我依旧在深宫院落的一隅之地，这座小小凉亭造得精巧，地势颇高，位于此处望出去，可观四周景致。下有双池低渠，池风轻柔，水波亦十分缓和。我看向亭柱，须臾辨识之后方认出上头的字，‘日落含山气，云归带雨余’]

[我不懂这句诗的蕴意，却在云归二字上伫望许久]

[流云尚有归处可去，我却是没有的]

[‘——喵’]

[然而在这样深静的一片畛域中，一声小儿呜咽般的叫唤忽从某处传来，柔软、纤细、仿佛轻声的啜泣。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在旧时家中有一颗盘踞多年的老树，彼时我还十分年幼，甚至尚未搬至沧州城中，屋子逼仄狭小，昏昧无光。阿娘为了生计镇日在外做活，阿爹那时已经做起生意，更是鲜见。我独自在家，一人坐在小墩子上，学打阿娘教给我的如意结。也是在一个初夏的午后，我听闻一声极为细软的叫声，抬起头，一只姜黄色的狸猫四肢伫立在围墙上头，一双竖瞳紧紧凝视着我，时光静止，待我惊叫起身，它已蹑足跃下扑了上来……]

[那一次我险些丧命，更是头一回知道，猫毛也可致人死地]

[那种彻骨的恐惧令我四肢僵冷，五指都不禁蜷缩起来。猛然攥住连翘的手，她也同样小心的护在我身边，对那两个跟来的小宫人高声呵道]

“快去把那只猫捉了！咱们娘子碰不得猫。”

[未等那两个年纪略幼的宫人回应出声，我已见到了那只双瞳浑圆，通体雪白的长毛猫。它生的有些凶相，四足点地背骨弓起，已是蓄势待发之姿。在那道雪色身影扑至面前时，下意识惊叫出声，是怕到了极处的凄鸣]

[那只大猫扑至身前，身形灵巧，连翘几人拦它不住，转眼已跃袭而上。我反应不及向后倒去，被它四蹄踩过，细软绵密的白色毛须似比催命利器，狰狞得浮动在眼前。仿佛被人扼住要害，呼吸都变得滞涩艰难，那种窒息近死的感觉再度涌来，脑海混沌空白，只觉喘不上气，耳边传来人声也再无法辨明]

[眼前世界颠倒，缭乱诡谲，天旋地转地跌倒在地，双手护住喉颈想要透气，可那细密的毛丝堵住了所有出路，求生不能]

客串连翘：
[在娘子身边伺候这许多年，当然知道自家姑娘的习性与偏好。娘子没有忌讳，唯独沾不得猫毛，一沾上便是要命的事。原本就慌乱已极，偏巧华才人一行人过了来，尚且来不及告罪请安，变故横生，眼睁睁瞧着那位华服严妆的女子被猫扑倒，一颗心都几欲从胸口跳出。暗叫不好]
“快去传太医！”
[不住大叫了声，喊回怔在当场的诸人抽离的神智，掌心一片冷汗。也顾不得其他，唤了那两个小宫人一道搀起脸色青白的娘子，又同华才人一众同往近处小苑过去]
[待将人扶到屋子里头，连忙要了盆水为娘子擦拭贴在面上的细毛，只见脖子那一段肌肤都透出了异常的潮红，只是她呼吸极为不顺，一声一声都似力竭，心头直跳，泪珠都跟着落了下来，回身大呵道]
“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客串连翘：
[守在娘子身边不住给她顺气，又令人执扇鼓风，好让她舒畅些。兴许是去的人唤得急，太医很快便至，那位蓄着白须的老太医自然是先去了华才人那儿，边上一位面嫩的药童则过了来]
[连忙让开身与那小郎君道]
“咱们娘子沾不得毛猫，沾着一星半点就透不上气，你快给她瞧瞧。”
[只见那药童从乌木药箱子里头取出了数样瓶罐，又拿一小壶放在娘子鼻下轻晃，布针施药极为仔细，过去一会儿娘子面色稍缓过来，只是人还未醒，呼吸仍旧十分急促。那头的哭声便想起来了][掌心腻出一层冷汗，华才人厉声的质问好似欲夺人性命，僵直着身子回过头去，见那一身华服的美人惨白着一张脸犹如鬼魅似的几欲扑过来，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家娘子。那药童见此情状一时不敢动作，愣在当场，来回相顾]
[眼见他停了救治，在所有人都因华才人的咒骂而噤若寒蝉时，壮着胆子冲那药童开口]
“快别愣着，耽误了咱们夫人你要如何交代！”
[兴许是被眼前场面惊着了，药童四顾一圈，最后望向老太医，讷讷道：“向……向夫人是过了猫毛，起了敏症，小……小的做不得准，还请何太医来给夫人再诊一诊脉……”]

客串连翘：
[从自家娘子进宫以来接二连三遇上的恶事都与华才人相关，为着这个娘子早早就交代了凡事都别去招惹那头的人，没曾想今日竟会撞上这样的邪。身上过了敏症可大可小，从前在外头就听过有人死在柳絮纷飞的时候，娘子这会儿也是命在旦夕，可一屋子人都看着罗氏脸色，居然置娘子不顾！]
[这……这不是要害了我家娘子的命去吗！]
[急的头皮都发麻，手忙脚乱，一会儿想着是不是该去请向才人救命，一会儿又想若是过不去这个坎儿该如何交代，瞪着那畏首畏尾的太医，恨不得扑上去拉他过来给娘子治病。可罗氏人多势众，身边无人相帮，连出去喊人的机会都没有]
[那声威严的呵斥来得恰到好处，见着来人如见天兵，很是松了口气，泪珠子就跟着滚下来。那边太医聆闻上意，身上官服都来不及整理就急匆匆过来替娘子诊脉，一会儿又让方才那小童子记下药方，端说试试，却不肯直言娘子到底如何]
[此时顾不得圣驾，只上去追着太医问]
“我家娘子自来畏猫，这会儿沾了猫毛又耽搁许久，可会落下病根？”
[那上了些年纪的老太医看我一眼，似吊人胃口，许久才慢吞吞道：“不好说，向夫人年纪小，照理说底子是不差的，可这敏症发的厉害，万事还得等她缓过来再说。只不过……”]
[不知这老太医是不是年迈，说话慢的很，真个急煞人]
“不过？”
[“只不过向夫人这脉象似乎……有些不对。”只瞧何太医一转身朝皇上作揖一拜：“微臣不才，向夫人的脉象似是喜脉，不过月份太浅，微臣在妇产妊生上学艺不精，事关皇家血脉，还得请刘太医前来为向夫人扶一扶脉才好定夺。”]

客串连翘：
[太医话一出口乍惊乍喜之下面上竟甚么神情都做不出，看着还没醒来的娘子，心里大呼一声阿弥陀佛。幸而如此，不若华才人小产皇上发作下来娘子纵然无辜也一定讨不找好，可如今就不同了……]
[悄悄回头望了眼，恰见华才人脸色大变，一句话未说猛地就厥在了皇上怀里，屋子里一团乱，趁着这当口悄悄叫来春锦阁带来的小宦官：“去多叫几人过来，手脚仔细些，咱们抬了娘子回去再说。”]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