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

【天合地貌，云清风舒，老乞丐说宜妙手空空，宜偷鸡，宜摸狗……可我这蹲这儿瞧了半晌，也不见个人模狗样的打跟前儿过，迎面两个扭腰摆臀的大姑娘倒是穿的锦衣帛缎，奈何实在太少。】

许是穷的买不起布料，那一片白花花的……

【迎着两位姑娘乱飞的媚眼儿便不小心红了脸儿，想着平日里老乞丐说的那些个风月故事只觉实在臊的慌，忙转了脸去等着二人走远了些方才回过头来，这一看倒是两眼儿放了光，只见那尾随而来的几位，不正是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在我这儿栽了不知多少回，可怜脑子不如嘴巴好使，只当是喝了花酒用了个精光。】

【眼珠子转了几转，手下一撑拍拍屁股从地上坐起冲着一旁昏昏欲睡的大黄吹了个口哨，一时犬吠不止，直把几人吓得愣在原地。】

哎哎哎，怎么又是你们啊，又欺负我家大黄是不是？

【叉腰从角落里拐出来，掉了半个底鞋子耷拉在地上踩出一阵杂音，伸手在几人身上指指点点，嘴里半点儿不饶人。】

我说你们这些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公子哥儿，平日里追在人家姑娘屁股后头就算了，怎么连我家的狗都不放过。

臭小子，你……

汪汪汪……

哎呀，还敢骂我？大黄，给我咬他们。

【钱财到手，自然不再跟他们纠缠，指挥着大黄追了出去，一时只听鬼叫连天，转身掂了掂手中钱袋，收获不错。】

【按例将大半银钱分给贫民居里的病弱老人，这才数着手里所剩不多的碎银子入了街市，想着一上午都没吃什么东西，先去买了两个包子还没送到嘴里就听一连串的将将将……】

将什么将，我将将才……

【话没说完就被人拉着跑，险些没抓好手里的包子，将包子紧紧抱在胸前，听着疯丫头的话就知道怎么回事。】

疯丫头，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哎哎哎，你跑慢点儿……

【疯丫头从小跑得快，后来轻功又比我学的好，这一溜跑着，险些没去了我半条命。身后一群人穷追不舍，总这么跑下去也不现实，瞧着到了前面巷子要拐弯儿了再跑就是死胡同……】

汪汪……汪汪汪……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黄这家伙从来也没叫我失望过，不亏我每天把他当儿子似的养着。大黄长得凶，我捡它的时候都快瘦成一只老鼠，如今倒是长得半人高，只见一群人被大黄追着四散逃开也不过是眨眼的事儿，这才叉着腰大喘气儿顺便外送柳阮阮一车白眼。】

不用说，你个小神棍肯定又骗人了吧？

哎呀我的妈，累死小爷我了。

【正叉腰耷拉着脑袋喘着粗气，不防怀里一空，忙伸手去抢。】

哎哎哎，臭丫头给我留一个。

【自小便与这些人穷惯了，人说富人交贵，贫人结穷，往日里有点儿好的也都给他们分了，区区包子也不吝啬，只忙里慌张抢了一个回来，馅儿还给掉地上便宜了大黄这个傻狗。】

去你的勘天命，算流年，你前年就说我会发大财撞大运，你瞅瞅我现在穷的，鞋底子都掉了。

【斜吊着眉头一屁股坐她旁边儿，一边儿啃着包子皮儿一面翘了双脚给她看，两个鞋底板子要掉不掉地耷拉着，像两根霜打的茄子。】

【其实我也不是那四肢不勤的懒惰汉子，平常也会去酒楼客栈或是码头干些粗活赚点儿银钱，也全都给了那贫民窟里的老弱妇孺，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太多老乞丐瞎掰的那什么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的鬼故事，平白生了这一副好心肠。】

【伸手挠了挠头，刚转过脸就被大黄一尾巴扫在脸上，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它肥脑袋上，顺势揉了一把，一听说她要跟我抢大黄，眼刀子一个接一个往外飞。】

去去去，就你个天天被人追着打的小神棍养得起我家大黄吗？再说了，儿不嫌父丑，狗不嫌家贫，我家大黄才不是忘恩负义的主。

【她话里的意思不是听不出来，不过这世道人不如狗的，当个狗爹也没啥不好。】

【仰面躺在地上，也不管地板是干净还是不干净，翘着腿望天，好不悠闲自在。】

可老是这么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哎，小神棍，有没有什么发财之道说来听听啊。

【一个包子下了肚也没见多大作用，该是饿还是饿，就像这世道上的事儿，一己之力不过杯水车薪，什么都不能解决。】

【即便是最简单的温饱问题。】

老婆本儿，我要那东西干啥，想我江小爷这样风流倜傥，娶媳妇都不用钱！

【这事儿老乞丐倒是也提过不少回，喜欢的姑娘不是没有，只是去年这个时候，人家早就生了娃娃做了母亲，哪里还能等到我这个穷小子一夜暴富娶她回家。】

【再看身边这丫头，倒也算是贤惠就是忒神棍了点儿，一张嘴抹天黑地甭提多能说，寻常人见着都是绕道走……是说跟我有个啥关系……】

就是个无底洞又能咋地，你忘了那年饥荒快饿死的时候是谁把窝头野菜分给我们吃的？

老乞丐这人虽然糊涂了点儿，话总是没错，我们是穷人养大的，就不能忘了这些穷人。

【接过那双倍重新纳好了鞋底的鞋子磕在一起去了灰尘，翻来覆去看了看，撇嘴说了句手艺一般，顺势起身往脚上套去。】

想得美，个财奴，你吃我包子还没收你钱呢，哼！

【看了眼她手中针线，在低头看了眼身上衣裳，三下五除二脱下来塞人怀里。】

呐，好人做到底，帮我把衣服也缝了，乖。

【冲人做了个笑脸露出满嘴的大白牙，在人发作前一蹦起身跑出去拐了巷子外头，破旧窑洞里收拾的妥当，老乞丐肯定又找人在大树下扯闲天儿，掀了枕头下边的小包裹塞进怀里就跑回来，打开包裹递过去，隔着油纸包尚能闻到香香甜甜的味道。】

呐，老乞丐舍不得吃，特地给你留的，我偷吃了好几次还被老家伙追着打。

【盈盈碧色的甜点，吃到嘴里入口即化。】

不就是几块儿糕点嘛，等哥哥以后有钱了，天天买给你们吃。

【说着毫不客气从纸包里拿出一块儿往嘴里送，还没挨着嘴唇就被猛地一撞，手上一松，眼睁睁看着大黄那小子吃下去……了。】

大黄！！

汪汪汪……
……

【瞪大眼睛咽着口水看大黄吃的香，末了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咧开嘴冲我笑，只是因着长的凶，活像是一言不合便要咬人似的。】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儿瞅了半天，最终以大黄转身扭了扭屁股走开结束，不服气地冲他吐了舌头，又听疯丫头话中带了辛涩，偏头接过那白白软软的糕点一抛一接落进了嘴里，甜甜糯糯的，裹着满口的香。】

你一个疯丫头，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谁要你管旁人了。

【如她若说，贫民窟就是个无底洞，即便是再多的钱财也填不满，何况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一天里赚不到几吊钱还都贴了进去，保不齐哪日就饿死在街头，她的选择没有错，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跨不过去的坎儿罢了。】

【一块儿糕点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嚼就是舍不得咽下去，望着天上云鸟嬉戏倒也自在的很，忽然听她大叫，咕咚一声咽了满嘴的绿豆糖渣，看她面上急躁也只那东西对她的重要性。】

你别急，不就是挂筒和龟甲嘛，除了你这个神棍没人会稀罕的，肯定就在刚刚那条街上，走走走，我陪你去找。

大黄，过来，干活了。

【冲着角落里喊了一声，大黄撒欢儿似的跑出来就开始到处嗅，跟在她后面猫着腰一点一点仔细瞧着，从深巷里一直到拥挤人群里，推推搡搡骂声不断也是早已习惯。】

找到了！

【被人群推挤着一头撞在卖包子的推车上，目光便正好落在车轱辘旁用绳子串在一起的挂筒和龟甲，顾不得揉脑袋，一把抓起就往疯丫头怀里扔。】

喏，东西给你找回来了，就当是还了你帮我补衣服的人情债……不是，你这补的是个啥？怎么只补了一半儿？

【方才没注意，这会儿一看，这丫头补了一半儿就算了，针都没取下来，难怪刚刚总觉着有什么东西在扎我……】

针都不取，你想扎死我啊！

【一路上怨言不断往僻静地方走去，嘴上不饶人地又是一番这不该那不该。】

哎，我说你这个人真是没良心，不是大姑娘也要被你扎死了。

【嘴上说着没良心，也没见哪一次真的不管她，这大抵就是烂好人的悲剧？】

【一边叨叨叨个不停，闻着包子味儿又开始肚子咕咕叫，大黄这个没出息的早就叛变了，索性也不执着于那什么男子气概，一把抓过俩包子，一手一个，一边一口啃起来。】

说的是，铁公鸡拔毛难能可贵，我当然得满足你啦。

【两人又是你一句我一句斗着嘴，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方才数着银钱去买了条鱼和一些蔬菜，回去给老乞丐做顿好吃的。】

你就安心烧火就好了，你那手艺，别浪费我花钱买来的好菜。

【说是好菜，也不过是写萝卜白菜，但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还能咋滴！】

【结】

【夜半里下了一场急雨，大风卷着窑洞外头的枝叶作了半晌的妖，习惯了这样的粗暴的声音搅扰依旧睡的死去活来，不想正做着美梦就被人一脚蹬醒，刚到嘴的烧鸡消失了个无踪无影。】

老乞丐，你干啥。

“外头有人敲门，去开门去。”

大半夜，别不是什么小鬼儿吧。

【嘟囔着挠了鸡窝头起来，门外的拍打声更明显，听起来还带着哭腔，心知肯定是平民窟里的事儿，三两步跑了过去。】

张大婶儿，咋了这是，您快进来。

‘小江啊，你张叔发了高烧身上疼的厉害，你能不能帮忙去请个大夫，钱我们凑齐了给你。’

【急里忙慌得拿了屋子里破伞塞给张大婶儿让她先回去，自己扯了块儿油布披身上就往街上跑去，拍了几家药铺的门才听人骂骂咧咧开了门，也不多说，拿起药箱拉着人就跑，只把那老郎中半条命都给奔没了。】

【郎中一诊断才知道不是什么发烧，原来是张叔年轻的时候给人家做工受了不少伤，现在是旧伤复发引起的高热，幸亏救治的早，不然命都没了。】

【搜巴了身上最后一点儿银钱给了那老大夫，也才只够的上三天的药钱，送走了人回来，就被张叔喊了过去，蹲在他身边搅着张婶儿给的稀粥。】

（小江啊，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这几年你也在我们身上贴了不少钱，大家伙儿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也得过日子，哪能天天为我们……）

张叔你别说这话，没有你们我和老乞丐早饿死了，现在我长大了，你们老的老病的病，我咋能不管你们。

我没文化，没啥本领，但我能干体力活，不行了我就去偷，又不是没干过。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回去给老乞丐做饭吃，晚点儿去码头干活去，张叔你好好吃药，走了。

【半宿没睡，精神恍惚的很，心里又愁着去哪儿再弄点儿钱来，手里端着半碗粥有一下没一下喝着，清水白粥实在没啥味道。】

乞丐老蔡？这儿都是乞丐，老蔡也多，你想找的是哪个？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瞧他这一副穷酸模样心里一阵失落，还以为能遇上一头肥羊，谁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一人还比一人穷。】

【本里就没怎么睡好，又苦恼着去哪儿弄钱支付张叔的医药钱，这人说了啥也没听进去，被他在眼前晃了几晃回过神来，忙将粥碗端好往嘴里送了一口，鼓囊这满嘴的粥撇了撇嘴。】

算了吧，看你这一身打扮儿比我还穷，能帮我个啥。

【粥虽没味道，多喝点儿也能填饱肚子，咕咚咕咚又喝了几口，卷着破袖子蹭了蹭嘴。】

不过你刚刚说满脸麻子病的要死的老蔡，他都病成那个鬼样子了，你找他干啥。

寻仇还是要债？

还是说，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回来认亲的？

你都不认识老蔡，怎么会想要帮他，别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我可跟你说，老蔡那老头儿可怜的很，你别打什么坏主意啊。

【看着这人也不知道哪儿不对劲，可这贫民窟里寻常也没个人来，突然之间来个好心人，又是找老蔡那个无人问津的老头子，难免让人起了疑心。】

【掂了掂手里的铜钱，按道理说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可这也太少了点儿，一来不放在心上，二来他不说清楚自然不能随便把人带过去。】

你还别说，他这病还真传染，我昨天去看了他一次，这两天就病的恍恍惚惚的，难受的厉害。

要不你把那大夫找来先给我看看？等治好了我再去治老蔡？

你说的也是，这不是怕你有什么坏心思嘛，毕竟老蔡一个人不容易。

【经他这么一说也是没什么不对的，况且看他这模样也不像个干坏事的，听他说一两银子的跑腿儿费，两眼一下子放光，也不扯那些个犊子，碗里白粥全都下了肚，将那碗儿往怀里一踹，就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呐呐，你这三个铜板还不够我吃两个馒头，我看你也是诚心诚意想找老菜头，不如这样，我带你去找他，得了跑腿儿费，我们三七分，你三我七？

【一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好歹够得上张叔一顿药钱，送到嘴边的银子，不管多少，都是要收入囊中的。】

咦？

【一边想这人许是个傻得，一遍又想起方才是要说他七我三的，一不小心说成了他三我七，没想到阴差阳错还叫我多得了几许，心里甭提多高兴，眨巴眨巴眼睛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你说多少就多少，只要你不打坏主意，我就带你去。

【心里乐滋滋带着人去找老蔡，老头子一脸菜色靠在大树底下抽着大烟袋时不时咳得震天撼地，看见我笑的满口黄牙。】

老菜头，有人找，说是带你去看大夫。

【老菜头看着那人倒像是认识一样，招呼那人坐过去。】

小江啊，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事儿吧。

好吧，那我去干活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反正老菜头啥也没说，我也只能离开，回头看过去的时候俩人聊得正欢，只得摆摆头无所谓地往巷子外头走去。】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