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

【十里长街，人声鼎沸，昨日上岸时满月正悬九天，只闻更漏，不想一到白日竟是这么一副热闹景象。阿九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晕个船倒和醉了酒一般，脚步东飘西荡不说，时不时还要东张西望一下，他看得甚是逗趣，刻意放慢了脚步跟在后头，拢于袖中的手随时准备着去扶。】

“沈大哥背我。”

【他先为沈家长子，一入师门又成了座下大弟子，和阿九几天来形影不离，他不自觉就代入了兄长的角色，凡是阿九要求的，凡是他办得到的，极少说一个“不”字。】

刚刚是谁吵着要跟出来

【他无奈地摇摇头，看了看旁边的成衣铺】

先进去把帷帽买了

【浔阳城没甚大帮大派，按说平时是见不到这么多江湖人，但此地是去江宁府的必经之路，那里的武林大会虽不能人人参与，免不了仍有不少人为了开眼也不远万里赶过去。】

【“武林大会尚未开始，就闹出一场好戏，听说失窃的虽是龙混域，可上头的那位盟主也被惊动了，一怒之下更是改了大会规则，只要在此期间有人捉拿住三盗，死活不论，便破格准许直接参加最后一轮比试，离夺得头筹也就一步之遥了。”】

“沈大哥，你怕不怕”

【旁边是一间露天食肆，他带阿九走进成衣铺时余光朝那边扫了一圈，食肆里坐着一群打扮各异的江湖人士，一看即知也是要去江宁看热闹的。他反问阿九】

我说怕，你肯乖乖呆在客栈里吗？

......

【自从第一晚阿九靠着他打瞌睡，他们很少再离得像现在这样近，阿九不懂事，不代表他不懂，哪怕在船上空间有限，他也是让阿九睡里舱，自己睡船头，不曾有任何逾矩的举止。阿九说话时热气擦过他耳侧，他不习惯地走了一步，跨进成衣铺】

店家面前记得改口，叫大哥。

“武林大会五年一次，一次却也长不过三十日，若有人在这么短的期限内抓住了他们，我看也用不着再比这最后一轮了。”

【食肆里的江湖人士从来都爱在嗓门上较劲，此话一出，全座哗然，纷纷点头称是，接着众人你三言我两语说起各自听过的传言，全部一字不差地传入了他们耳中。他背着阿九走到一排帷帽旁边，等她自己挑，店家眼神讶异地看过来，他只坦然解释一句】

舍妹腿脚有疾

【便不再多言。外面的讨论远未结束，话题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他这：“我师兄见过那个沈天鹤，他说此人有个癖好，偏爱执扇，可他执扇时有的是公子气，不执扇有的又是文士气，唯独江湖气却在他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也是个怪人。”】

【偏爱执扇的大盗本人听墙角听得神情自若，仿佛那是一件和他全然无关的事，毕竟他现在不仅没执扇，背上还背着个娇俏的小姑娘，这形象离任何一边都去之甚远。这厢说完，有一个方才一直没出声的人突然插进来，粗哑而不屑地哼了一声】

“没江湖气？那是你师兄没见过他用剑的样子，十年前——”

【这句话不知哪个字让他目光瞬间一沉，啪地将碎银扔在柜台上，他随便取了一顶帷帽反手罩住阿九，竟是一刻也不停地出了店，朝与食肆相反的方向快步走远。】

【他冷着脸色一直走了快大半条街，不管阿九说什么他都像没听见一般，甚至走得越来越快。他确实听不见，十年前那件事的知情者在后来死得七七八八，他也早已经封剑多年，何以这等往事会在这个时候被人提起，而且是在一个毫不起眼的食肆里头。】

【他试着回忆刚刚那个声音，然而记忆里没有任何印象，此时他才骤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在人来人往的街口蓦地停了步。耳际缓缓涌入嘈杂声，然后他听见阿九在叫他，他垂眸看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神色难辨地敛下目光。】

【一切未免太巧，前脚刚背上盗天书的嫌疑，后脚就有人翻出他十年前的事，如果有人存心要散布这个消息，他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他本不惧人言。那么，自己刚刚在紧张什么。】

【他侧首，帷帽垂下一层软烟罗，挡在中间，将阿九那双引人注目的眼睛暂时遮住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少女模糊的半边轮廓，他突然笑道】

阿九，你得少吃点了。

【这调侃意有所指，他说完却又开始慢慢地往前走，往点心云集的西市走。】

没走反，既然出来了，干脆让你玩腻了再回也不迟。

【一句话成功把人给得罪了，少女一挣扎，他连忙稳住重心，双手用力紧了几分以防背上的人摔下来，但他们一个挣得厉害，一个偏不放手，落入别人眼中便解读出不一样的意味。他懂得路人那种眼光，脸上的笑意因此不减反增，难怪阿九突然间就没了动静。】

阿九教训的是，沈大哥这就带你去吃，想吃什么全吃个遍，别生气了。

【这罪认得十分的从善如流，那笑却分明不是认错的笑。他背着阿九以与人流相同的速度缓步走着，小阳春的日光一泻千里，他们周身俱是暖意，一时之间，江湖好像离得很遥远。“我请你吃糖葫芦吧，吃了甜食心情就好了。”】

不用了，我的那份让给你。

【不用了，他的心情已经好了。】

刚刚你说要回去，回哪去

【十年前的事，是他心甘情愿承担起骂名，他也以为自己能够担得住骂名。可就在刚才，他忽然发现也许自己并不是所有人的眼光都可以忽视，至少，他不希望阿九知道那件事。】

“真的很重吗？那我不要吃了……我们回客栈吧”

…逗你的。

【不过一个半大的小孩，趴在他背上能有多重。他方才走得那么急，阿九不吵不闹不问他原因，却为他的一句玩笑话恼得不轻，他不禁有一丝费解。可不管刚刚阿九是出于什么理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都十分感激。】

话说回来，如果将你喂得白白胖胖的送回去，你爹那边说不定会放我一马。

【他们走的这条街贯穿浔阳城的南门和北门，是此地最为畅阔的街道，也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暴露行踪。尽管如此，尽管阿九开始不断催促，他仍旧恍若未闻地踱着步子，平时一刻钟能走完的路，这次足足走了有三刻钟。】

【倒不是忘了自己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他只不过想暂时这样不遮不掩地走一走罢了。“当然是回客栈啊，你想我回哪去？”】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