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里有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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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元年春

【与父亲发生激烈争执后，在扬州匆匆待了一夜，便往西南去了益州。素闻大宋西南边陲，接壤大理、吐蕃，是以风土人情既有吐蕃异域风情，亦有大理苗域神秘莫测，一半是吐蕃高地，奇石峻岭，地势险要，一半是大理林地特有山瘴弥漫景象。既是未知之地，此行必当充满自己难以想象地精彩，正巧无家可归，索性便一人一马上道而行。途经长江流域的小村庄与城镇，越往西南，气候与地势越趋于险峻。崇山峻岭随着地域推移，逐渐增多，平原丘陵逐渐被群山环抱】

【未踏足永昌郡之前，从不知何为“吊脚楼”，今日借着一位方道人士的“彩头”，有幸见识到了土家族吊脚楼。一炷香之前，自己正策马踏在往永昌郡上的山间小道，而现在，自己身处一间名为“朗德客栈”的厢房中。朗德客栈，其名一观便不似苏杭此类烟花三月之地，吴侬软语的口音惯称。“朗德”拆字而解，自认是那朗日青天，厚德载物，然则于此情此地，当时本土居民化土著语为官话谐音】

【此刻厢房内仍是腥血浓重，淡淡的陈竹香亦无法覆盖。床榻上便是自己于山间小道上“捡回”的方道人士。回想当时情景，山间打马，半道便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从路旁的矮树中卧倒路边。赶紧策马上前，翻身下马，以食指探其鼻息，虽微弱然尚存，未曾思虑其来路，便将人背起，慢慢行走在山道上。快至一炷香时，看到这家朗德客栈。为掩人耳目，以包袱中的御风肩披覆于其身。顺利拿到厢房后，便吩咐小二送上饭菜与热水，顺带拿两套衣裳。小二虽不满自己的繁琐要求，却还是无法拒绝金银的诱惑】

【适才已对眼前这位方道之人的伤势进行粗略探查。但见其嘴角凝血，因是内伤所致。再观其衣着皮肤或有刀口伤及，或有利刃寒霜的剑痕。患处大大小小，遍布其全身，也难怪是浑身浴血】

【起初思忖着任此方士于床榻上休息，然思及已经出手相救，干脆一救到底。用方巾沾上热水一点点将其身上露出的，粘满血污的皮肤擦拭。虽不知其在卧倒路边之前服用何种药物，总之在自己擦拭血污的时候，他的伤口已经停止溢血，只剩血渍黏于皮肤、衣饰。而更换衣服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待其转醒再协助更换】

【用过小二准备的热水沐浴之后，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袍，通身舒畅许多，再无那血腥味留在身畔。折腾至此时，已是日暮西沉，黑夜降临，房内油灯点燃，屋内的摆设物件影影幢幢，偶有微风轻拂，摇摇曳曳，忽明忽暗，似内心迷航之塔灯，其芒微乎其微】

【负手站于窗边，看着幽幽洁光撒在客栈前空地，偶有的晚风轻拂面庞，过于静谧的夜晚，教人易于陷入沉思。母亲撒手人寰不过短短一年，三年丧期不过三一，父亲便将月氏抬作正房。诚然，自小便是在月氏膝下养育成长。而自己的生母因身染重病，沉疴多年，不便亲自教养。好在父亲明德仁慈，允许自己每月初一十五探望生母，联络母子之情。自打被月氏抚养，萧家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禹航少爷的母亲是月氏，主母仍是季氏】

【但身患沉疴的母亲，已无法侍奉父亲，自然而然的，父亲就更加宠爱月氏。月氏于自己虽有养育之恩，但养母不及生母，下人听令于主翁，默认月氏为生母，但在自己心中，唯有季氏才是真正的母亲，对于月氏只有感恩之情。那日负气离家，知道年事已高的父亲被自己激怒到气急败坏，全靠月氏体贴。但月氏越是委曲求全，便越是显得自己与生母的不知好歹。然而，母亲归天的真相，也只有自己知道】

【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惊雷疾电，狂风大作，骤雨忽至。因担心母亲无法安稳入睡，便打算悄悄潜入母亲养病的小院，片刻陪伴也是种安慰。冒雨前去，刚至房门前，便听得室内有谈话声。就在那时，那些话伴着雷鸣传入自己耳中，清晰可辨，如狂雷般灌耳惊心。只听月氏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航儿早就承欢我膝下，表面虽是我代为抚养，但老爷从五年前已经默许禹儿正式过养给我，而你这个只有生育之恩的主母已经一无所有。要不是念在你为萧家开枝散叶的份上，老爷早把你赶出家门，让你安享颐养已经仁至义尽，别不知好歹！”】

【月氏的话犹如针锥扎进心内，原来月氏所谓的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羞辱自己的母亲。那一刻，有想过破门而入直接将这个女人生生掐死，但那时的自己却如懦夫般，只敢握紧拳头，脚步却无法迈开。直到月氏走后，才敢推门进入，便看到母亲眼神空洞，望着天顶，眼角泛泪。应是何等的心凉，唯一的精神寄托也被倚靠的夫君夺取讨好其他的女人。那是的自己，坐于床边，轻轻握起母亲冰凉的手，放于唇边不断合气，母亲这才转过神，微微一笑，勉强而刺眼，母子之间无语凝噎】

【犹记得母亲在咽气的前一刻，默默无语，只是呼吸急促沉重，直到再一口气无法衔接，便香消玉殒。母亲的离世除了自己，萧家上上下下仿佛无人在意，例行公事般举行葬礼，火化。守灵只有自己在坚持，父亲与那月氏只在火化那天出现，其他任何时刻从未出现。为母亲感到悲哀，也从那一刻起憎恨月氏。是以，当月氏被父亲推上主母之位时，心内无法压抑的愤怒一触即发】

咳咳……

【忽地一阵重咳打断自己的思绪，转身便见那负伤方士转醒，缓缓走去，便看到他眼皮轻微波动，慢慢地他睁开了双眼。刚想给他倒杯水，便见其颤颤巍巍地支起身体，忽地手遮其口，一丝暗红自指缝间流出。心下不由无奈，如此勉力坐起，呕红也是必然。一手扶住他的肩膀，支撑他上身，一手将一张帕子递至面前】

兄台既是转醒，便用这方巾擦擦嘴边淤血。

【抬手顺其心气，闻言笑语】

呵，兄台客气了，这帕子也不是在下的，清洁之事交留店中杂役罢。

【看他重咳不断，应是内伤未愈，虽不通岐黄之术，然随身携带江湖救急药丸总还是有，况且每次出门总会以防万一带着专治内伤的三七转魂丹，萧家独门秘制。此时自己身上的药葫中恰有一颗，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前这位方士亦是众生一员，既已出手相助，自当帮人到底。自腰际扯下药葫，取出唯一一颗丹药，递至他面前】

在下观兄台内伤颇重，为免兄台内伤日益加重，这颗“三七转魂丹”还请兄台服下，以治内腑损伤。

【想想怕其有所防备，复言】

此药是在下自家秘药，对益气调息皆有辅助，在下每逢出门总要带上一颗以便应急，还请兄台放心。若是有心加害，必不会于路边搭救浑身浴血的兄台。

【语毕，静待其应答】

【看他犹豫再三，终是接过药丸服下。大概是重伤未愈，观他眼眸似有滞色，方才在自己拿出药葫时，他却是螓首微侧，寻访定位靠地是听音辨识。不禁有些好奇他因何事受了如此严重伤患，然萍水相逢也不敢贸然询问。正想着倒一杯水给那方士，却听得“噗——”急促一声。转身看，他正扶着床沿呕红，地砖上血莲乍现，观他似是气海翻腾所致，难不成是自己养伤药丸出了问题。正想上前相扶询问，他便开口言道】

公子不必担心，贫道不过是将淤血吐出罢了。

【闻其言，悬起的心这才放下，笑言道】

在下还以为是药丸出了问题，若是“好心办坏事”，在下可就是欠了兄台一条命。

【顿一顿，复言】

在下确实未通岐黄之术，只是久病成医，长年游走江湖，况且身上带着伤药，自是有些通晓。

如若未能对症下药，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幸好兄台方才所呕是淤血，不然在下便要自责一生。

【闻言莞尔，想着这方士应是习惯独来独往，萍水相逢，出手相助，江湖救急本是侠义之道，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初心，至于自己日后受伤想来也有他法解救】

【听他自称“贫道”，如若再称其“兄台”想来有些未敬重】

道长先生言重了。在下自幼家中承祖训：助人乃快乐之本。若要在下看着先生浑身浴血，直到鲜血流尽，实话告知，在下无法。

且菩提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下这也是在为自己积德。

先生以为呢？

=======建元元年春，开=======

【两人一席话聊下来，对彼此都有了初识的印象。进入后半夜之后，那方士因药效作用陷入昏睡状态。轻轻阖上房门，来到客栈大堂，发现小二还未休息，便着他给自己温了一壶酒，烤了盘花生。外皮金黄，本该入口香脆爽口，然此时此刻却是毫无口感，味同嚼蜡。酒入愁肠愁更愁，想起离家前，在父亲房门前听到的对话】

“老爷，禹航也老大不小了，十八岁该娶妻了。”
“月儿，这些年，委屈你了。禹航那孩子，咳咳，不必再操心。就让他去江湖闯荡几年也好，是时候该让他见识见识江湖这个大染缸。”
“可是，老爷……”
“行了，月儿，我知道你养育他这些年已经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担忧实属正常。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但雏鹰总有一天要做那展翅翱翔的雄鹰。”

（展翅翱翔？只怕还没展翅就要被那月氏折翼于腾飞时刻。为什么我没有勇气说出母亲当年逝去的真相，为什么！？我这个窝囊废！）

【“啪——”愈想愈是愤愤不平，终是抬手一掌拍于竹桌，不能承受全力贯气的竹桌顷刻间四处飞裂，只有酒壶被紧紧攥在手里。在柜台做事的小二被声响惊得抬起脑袋看过来，许是一时无法顾及这边的烂摊子，也就任由那竹片四散】

【有些愧疚地从怀内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旁边的竹桌上，便悄然回到房间，随意埋头于圆桌上，将就休息】

【虽是以头枕臂，却未真正静心入睡，合眸不过是眼皮已先于神经疲惫。自打救回榻上的方士，直到现在才有闲暇意志思考他为何浑身浴血。被仇家追杀？并不像，如果是穷凶极恶的对手，必定不会放任他卧倒于路边而未继续痛下杀手】

【看他身无长物，唯一的包袱，所装的也不过是些轻巧玩意儿，不像是出远门的游士。另外一种可能性便是遇上半道打劫的山贼，永昌郡多群山峻岭，适宜贼子安营扎寨，隐匿山间，蛰伏伺机对待宰羔羊的伸出魔爪。不过看那方士身上所带值钱物品未有几件，大概是被迁怒了，这才将他重伤至此。虽无法打劫，但下此痛手，却不是一般山贼愤怒而为】

【正闭目养神间，忽闻耳边声响，辨认方向后方知是从右边榻上传来，窸窸窣窣，衣被摩擦的声音，还有竹床承受重力发出的声响。好一会儿似是榻上之人双脚滑出床沿，正在摸索榻边的鞋袜。想来应是起夜，便没有过于在意】

【本以为他准备找夜壶方便一二，未曾想，却是慢慢移动到自身背后。片刻，方出声询问为何没有回房休息。既是被问起，也不好继续装睡，只得抬头起身，扶住方士，笑言】

在下只开了一间房，为的是便于照顾兄台。

对了，兄台的身体可有感觉好点了？

【本想摆手表达并未被打扰，才注意房间除了窗外的银月皎洁，再无照明之物，只得笑笑开口】

道长言重，在下并未沉睡，刚刚饮酒的酒气未散，刚才在闭目养神。

【闻言既是言他内伤好了许多，便撤了扶住的手。闻及他自称“贫道”，想着应改口。拿出硝石点燃桌上的油灯，抬手示意请那方士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递予他，道】

道长，初春夜凉，喝点梅子酒暖身。刚才已经让小二准备了一些宵夜，待会儿他便会送上来。

【想想复言】

也不知道道长何时会因饥饿而转醒，便提早些备下……

【话语甫落，竹门外轻叩，传来小二的声音“客倌，宵夜准备好了”，应声回答】

拿进来吧。

【待小二将宵夜摆上，便挥手示意其可以退出】

时机刚刚好，道长请用吧。

【看他执瓶动作似有停顿，但未曾多想，以为是内伤稍有痊愈，气血一时运转停滞所产生的动作迟缓后果。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不注意碰上其手部肌肤，有些凉意，想来还是失血过多造成】

先生说笑了，借花献佛一事岂是这道理，该是在下借客栈宵夜献于先生这尊“真佛”。

方才碰触到先生手部，触觉冰凉，想来先生还是气血虚委，快趁热吃了这宵夜，把酒相谈，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若是身体坚持不住，再醇香的酒都无法饮至长久。

【提起皎月，却是想到了家中老夫如这残月，终将消逝于新阳出生之下。自己负气离家，老父自是会勃然大怒一番，然，自己心情，家中竟无人能顾及，偌大家族，族人各自勾心斗角，利益纵横捭阖。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家里长幼倾轧，兄弟阋墙的戏码历来源源不断，老父看在眼里，却未曾阻止，一是让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二来终究是一家人，偏帮谁总是惹来非议】

【思及此有些不自觉地叹气，】

唉……

【叹气后方注意到身旁大病初愈的方士，想来自己有些过于沉溺消极中，影响了他人，事是不该，便有些尴尬笑言】

在下与先生一样，一声哀叹亦是叹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闻言，只得淡淡苦笑】

古语云，祸福相伴，又有俗语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然，再如何转换方向，如若迈不出那艰难的那一步，一切皆是枉然。就像在下今日救了先生，如若当时情景重放，在下选择目若无人，任由先生血流不止，直到生命消逝。

然——

【话锋一转，举杯致意，微微一笑】

在下却做不到见死不救，一条鲜活的生命终有自己的夙命尽头。

虽先生涉险于意外，在下对这意外有两点分析，说来让先生点评一二。

在下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先生遇上仇家追杀，然转念一想，如若是仇家追杀为何没有继续痛下狠手，直接了结先生。所以这个设想被在下否定了。

第二便是先生遇上了山贼。交益一带，山脉起伏连绵，灌木丛生，适合山贼安营扎寨，藏于暗处伺机出手。先生应该是负隅顽抗被他们残害至此吧？

清风扶我上九天，此去浮云织彩间。何处逍遥何处道，一梦回首已千年。


【观那方士停下饮酒动作，俟樽停酿空，缓缓起身，踱步至窗边，微抬首望于窗外，沉默片刻复纾此感叹。弗叹一语，似云淡风轻。鲲鹏伴清风，扶摇直上九万里，观自在兮逍遥。半生回首，一眼万年，如梦如幻，如痴如醉。若放不下，怎能卸却心内负担，归本溯源？】


【思忖间的发问，观那方士始闻一时无语，蓦地发现自己有些言语过界，本欲启唇抱歉，他再三犹豫后复启薄唇，缓缓道来。事情原委，一番叙述下来，颇有些佩服这方士的有勇胆识，然错估对手之实力，确显其有些冲动。绿林丛莽，多是高手蛰伏其间，他之失误便在于，对江湖还不了解】

【然，自己又有多少斤两能说评他人？又想起彼时老父之言“雏鹰终须独行高飞，翱翔苍穹间”，摔跌惨重方知江湖险恶。思及此，笑笑言道】

先生之气魄胆识，在下端的是佩服。那榜单时效是否已过？不若等先生养好，在下与先生一道再一会那山大王？

【他之挑战欲亦引起自己蠢蠢欲动的闯识，能见识个中高手，也是江湖行走家常便饭。习武者相互切磋，或能惺惺相惜，借此结交也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