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象冢

——开 幕八


辗转又三年，晨光熹微，当第一缕金芒刺过洞前垂蔓时，她已在洞外摘取野果。她在这里住了七年，早已习惯，习惯这里的山水，习惯这里的雾霾，同样也习惯于始终围绕身旁的小虫蜿蜒。


梦裳已有一月未来，若要说从前她是从不烦扰了，可最近几日，夜中总有沙沙窜动之声，扰人难眠。鲜艳的红果被她放在草编的篮中，她看了看虫谷四周参天的古木参差，眉头微皱，抿了抿唇，折身转回洞中。

当她转身跨入洞门一瞬，林鸟忽起，振翅婆娑，鸦鸣声声打破此方静谧，脚步一顿，心头不安，杂绪纷扰。她猛地抬头，将手中草篮往门府一摆，掀开垂蔓向外而去。静立聆听，林鸟南飞，寻了方向便掠足而去。

景色倒退，不过须臾，气息起落三周，已有一个身影陡然撞入眼中。心中一窒，所行之处扫落丛叶纷纷。

“——梦裳姐姐！”

下一刻她扶上女子肩侧，观其气息心中一惊，一咬下唇，担起女子便往来时路急速而去。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但她却只能死死抓住梦裳的手，睁大了眼睛看着。在她记忆之中，梦裳从未如此落魄憔悴，而她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定了定神，她只是慌乱的用袖口擦去女子额角浸出的冷汗。


“别..别....不能瞎说。”


梦裳的手很冷，眼神也很涣散。她在害怕，似乎有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看着女子潸然模样，她回握住那双冰冷的手，细微的颤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搜刮着自己以前看过的所有医术，抓住梦裳的手腕，搭上脉象，虚浮涣散，似有似无。


紧紧咬住下唇，她一次又一次的擦净梦裳额头的冷汗。


“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是你生病了，在这里休息几天就会好起来了。”


她并不傻，当然知道梦裳所说的那种痛楚是怎样的痛楚，她知道那并不好受，也非常难捱。她难过于梦裳所说的想要了断，可她却无能为力。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梦裳姐姐...”

生而食人为妖，养而为器是物。十一年间，唯有这几年令她生而为人，识以人性。纵然她不识七情，亦无六欲，却也在此刻倾然崩塌。她凝视着面前的女子，那笑，与从前一般，却夹杂着无法言说的疲惫与苦涩，她看不懂，也不懂什么是爱。


倘若这事物叫人如此痛苦，她只觉得，自己是否应该在上一次梦裳离去时，乞求她留下来。


她握住她的手，依旧颤抖，第一次目光闪烁。她对于梦裳的话，从不质疑，可她也第一次犹疑，自己是否能够听从她的心愿。


“我...我不想你死。”


十一年前，爹娘死了，她守着他们的身躯直至腐烂，然后一寸一寸的吞噬殆尽。而现在，她又要再一次看着亲近之人离去，而她依旧无能为力。她喏喏的说着，却看着梦裳因苦痛而弥留。


于心不忍，于情不愿。


当她最终握住那把匕首，缓缓的刺入梦裳的心口时，压抑十数年的泪水汹涌而出，冲淡了她手上的血迹，也冲淡了她最后一丝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