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象冢

——开，幕四


日子很快，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
小女孩跟在男子身后，走在荒郊无人的野外，偶有鸦鸣一二。她有些不安的看了看男子的侧脸，抿了抿嘴唇，却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今日吃过药丸之后，师父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于是她乖乖的跟在师父身后来了。

她接过了师父递过来的包裹，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双眸瞪得很大，她看了看阴森的四周，张了张口，细弱的声音就像是最初见面的时候。


“可....”


话刚刚说了开头，却又噤了声，师父不喜欢她问太多，可是，她却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度过一年，而且...每日做饭的小女孩很清楚，这个包裹里的食物最多够她支撑一个月，一年..那剩下的十一个月，她吃什么，这一年，她住在哪里？


可是她不敢问。

可是...她的小脸白了白，她当然记得自己从前食腐肉为生，甚至她意识到吃人肉这一件事情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看见荤腥就想呕吐。况且除了每天的汤药和药丸，师父每一天给她吃的东西都很正常。


她有些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看着男子的目光多了一丝平时少有的抗拒。


“可是书上说...书上说....”

“.......”


她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她从未反抗过师父，可是这是第一次令她感到眼前的男子有些可怖。她小心翼翼的后退，眼底有恐惧。


“书上说..书上说....吃人是不对的....”

她还是太小了，瘦弱得无法反抗，只是眨眼间，这个小丫头的身影已经被黑色湮没。只留下了一声惊叫划破夜空。


她第一次感到恐惧，而这种恐惧来自于，未知。

——开 幕五


这一年过得尤其慢，女孩蹲在山洞里，目光空洞幽森的望着洞口，那里放着一个虫巢，有嘶嘶的声音，听着令人毛骨悚然。她身上的衣物已经破旧不堪，发丝杂乱的挂在脸旁。


洞口的毒虫很多，沙沙的爬行着，却没有一只敢向洞穴里爬来。在她的脚边，散落着许多虫壳。

这一年她过得有些意外的轻松，除了前一个月她吃完了粮食以后，饿了很久，她敢去抓那些毒虫来吃。苦涩的味道和一开始的汤药味道一样，却多了许多腥涩的气息，那是血。


很快她就开始麻木，甚至知道了一开始的那些汤药里都是什么东西。也能够猜到后来的药丸里都是什么东西。她开始习惯了一个人每天坐在山洞里，饿了渴了，都是在丛林里去找许多的毒虫来吃。有的毒虫肉汁比较多，能够解渴，有的毒虫壳软肉厚，可以果腹。
她开始习惯这样的日子。


直到男子再次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是坐在那里，仿佛没有听见，仿佛已经死去。

嘴里被塞了一颗丹药，比起那些毒虫的滋味好了太多，却依旧是那种熟悉的味道。她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动静，转向了男子，依旧是空洞无光，她嚼碎了那颗丹药吞入腹中，然后将视线重新放回了洞穴门口。


今天的她在想，为什么那些毒虫的围绕在洞口不肯进来，还要害得她每天都去洞口抓毒虫来吃。
是因为她在这里，所以它们都不敢进来吗。


这一年来她体内的毒素不断地累积，有时候在夜深人静，她会哭喊着痛叫着，嗓音凄厉，却没有一个人来帮她。


狼狈的时候她会大口大口的呕血，里面混着毒虫的残渣。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可是她没有。

她还是坐在那里，平静的仿佛已经死去。她依旧咀嚼着嘴里的丹药，缓慢的，直到那颗小小的丹药在口中融化。她的指尖传来了一阵麻痹感，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发颤的手指，慢慢传来重锤砸击的疼痛感。

她还是坐在那里，不声不吭，不哭，也不闹。可是过了一会儿，小女孩突然站了起来，身上掉落了几个虫壳，哗啦啦的落在地面，与泥土融为一体。

她向洞口走去，口中发出了低鸣嘶哑的呜咽声。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可是不难听出她此时此刻的哀嚎是什么内容。

“师父...师父......我好饿啊....”

有其他的声音靠近，她目光森森的望向洞口，有几只毒虫一反常态的靠近。她呆立在原地未动，那些形貌可怖的爬虫迅速的向她爬来，爬到她的脚边，然后顺着女孩儿的双足慢慢爬了上来。

她的视线下移，双足因为钝痛感而格外清晰的感到有东西在自己的身上爬动，她看见两三只两指粗细的多足虫顺着小腿蜿蜒而上。弯下腰，伸出来脏兮兮的手，没有修剪的指甲已经有些断裂。

拈起了一直毒虫举到眼前，她目光空幽，然后，缓缓张开口，将那只蠕动扭曲的毒虫放入口中，缓慢咀嚼。

青黄的汁液顺着嘴角蔓延滴落，她一下又一下的咀嚼，就像她当初一下又一下的咀嚼着腐烂的尸体。

——开 幕六

当她开始习惯这种生活以后，日子就会过得很快。每天坐在洞穴中，看着洞穴外的日升月落，听着谷中万物生长的声音。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是一个人，虽然目前看来，她与那些洞口攒动的毒虫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天，小女孩从洞穴里走了出来，空洞的双眸打量着洞穴外的世界。虫谷毒虫遍布，但几乎没有什么毒虫会靠近她。三岁到八岁，这五年来她天天被莲央用以一切办法饲毒喂毒，恐怕连她的骨髓都已变作黑色充斥了毒素。但她还活着，小女孩并不知道这到底是值得高兴还是忧伤的事情。

又有人来了，她站在洞口，目光落于来人身上。不是莲央，也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她没有说话，只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过去。长时间的蜗居洞中令她行走有些踉跄，但她却依旧缓慢而坚定的走着。

她只是一个人待得太久了，突然想到其他的地方看看。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着，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开口说话。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已经不像最初时那样的清灵，而是一种干涩取而代之。

“师父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苏曼莎要听话...不能不听师父的话..”

她说完这两句话，又开始向前走。

听见女子唤她姓名，她往前的脚步停了下来，只是抬头盯住了这个素昧谋面的女子，她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打量她。若说她此时心中不恨莲央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这情绪为恨，可总有嫌隙。

“好。”

反正，她大概也不会遇到更坏的事情了。她现在乖乖的，听从每一个人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似乎只有这样，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这是很奇怪的动作，她连跟着女子做出这些动作都很吃力。但她还是乖乖的照着样子做了那一套动作。默默的听着女子交代，她只是在对方说完以后安静的点了点头。

隔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

“还有..别的吗...”

——开 幕七

韶华易逝，弹指挥袖间。转眼三年已过，彼时褴褛女孩此时至少已是人形。这三年来除了莲央每隔一年会来看她一次，剩下的便只是梦裳时常来看望她并教她习武说话乃至人情世故。

可这虫谷依旧是她一人独居，耳之所听并不能带给她任何主观意识上的印象，于是她每天的生活变成了食用毒虫还有练习武功。
只是女孩儿多出一分心眼，每到一年期至之时，她总会重新换上最初那套残破衣衫，回到山洞中独坐暗处。

梦裳与莲央最大的区别就是，无微不至的照顾。除却那些无法做到的，她从未从莲央那里感获的东西，都能悉数自梦裳身上寻到。其实她也想过一走了之，但是她更想知道，莲央在她身上喂毒多年，到底是为什么。


她一定要等到莲央将她带回去的那一天，去看看那间从不允许她走进的屋子里，到底有些什么秘密。


这一日梦裳如约而至，她从莲央那里学了很多东西，却也从未开口喊过一声师父，只是一声又一声的梦裳姐姐喊着。她默默的看着对方从行囊里拿出来的干粮，伸出手接过来兜在自己的衣服上。


“梦裳姐姐...为什么师父要我吃那么多毒虫呢？”

梦裳从包裹里取出了另一件事物，那是一把匕首，朴实不华，但她接过以后拔出半寸，观之冷冷森光，却是无比的锋利。她沉默的将匕首入鞘，听梦裳说要教自己练剑，也只是默默点头。


莲央也是会武的，她知道，不过那时候莲央只是让她自己跟着他学一些简单的医术，却不曾教她习武，甚至一些简单强身健体的动作也没有教过。似乎是...担心她会学到这些。


她暗自记下这些疑虑，只想留到以后一起来探其究竟。


“我学，不过，剑法难吗？”

她伸出手去，拉住了梦裳的袖口，微微晃了晃。她并不懂得喜怒哀乐，只有许多疑问藏于心间，她并不明白初来虫谷时那种情绪叫做害怕，也不明白自己对于莲央的顾虑叫做忌惮，更不晓得梦裳来时她眸中总会多出一分愉悦。


她会的，只是像这样晃晃对方的衣袖，平静得几乎淡漠的开口。


“梦裳姐姐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如果说练武的日子太过枯燥，可对于她来说，却已是一种安慰。至少她不用再一个人看着日升月落，不必再独自一人挨过冷冷的黑夜。她很认真，或者说，出于本能地珍惜珍藏。


“好..”


她点了点头，微微抿起了唇角，微微的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