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浦

——承平十年 秋——

[几万年来，难得肯现身参与盂兰节，偏又瞧不惯那群假惺惺的恭维姿态，席未过半便溜至人间]

[一路走走停停，只见人群熙攘，肥美肉蟹不停被捕获，觉得甚是有趣，便也像模像样的学着捕了几只上来。]

[正琢磨着篮中肥蟹如何处置，偏就闻到了一股蟹香，一时肚里馋虫再耐不住，几步至那桌前，先是歪头打量了那人半晌——倒难得比天上某些人更出尘些]

这位——公子，

[他虽贪吃，却也晓得礼数]

我能不能用我这生蟹，与你换几只熟的来？

[凑得近了，才发觉亭中并非那公子一人。不过也不难看出，那公子便是话事人，另一年轻的当是随从一类。那香喷喷的蟹黄味道，就是从那少年手中传出。]

[将目光从蟹肉中抽离，复落于那公子面上。只见其双目涣散，头偏侧听，显是有疾在身。但那声音听来却是从容不迫的模样，清朗明晰，端教人多生出几分好感]

[他眨了眨眼，歪头瞧了这公子半晌，心下倒无半点同情之意，而是略有怜惜其如常人一般所付出艰辛。]

好啊——

[于他而言，有肥美蟹肉解馋，自然是美事，双眸自然便弯成了月牙。将手中捉来的蟹往那随侍处一递]

我不会煮，便麻烦你了！

[继而坐回桌畔，等蟹的工夫便直盯着那谪仙般的人儿瞧，直至那随侍轻咳一声，这才开口]

公子，不知道你能不能说说，你这眼睛——？

[自古以来，他不知食过多少天材地宝，血液早有解百毒之效，然对这伤病却无甚作用——况，纵是对其心生亲近，亦不可任性乱了天道。]

原来是这样，是我冒昧了。

[这公子家教必是极好，若是常人这般揭了痛处，如何都做不得这般风淡云轻。这许多年来，他虽少入世，但行色之人见得也不算少数，这般清朗干净之人，千年难有]

[探身抓过一只香喷的蟹，刚掰掉一条腿，便闻得一声问来。在美食面前，他向来脾气很好]

嗯，是啊。我常年四处游走，居无定所——

[他所见所闻之事，多属神怪志异，难得说与人听。若是人间趣闻，他又多半未曾留心，一时有些为难。幸而那公子开口解了围，眯眼笑开]

蟹肉若是配上梨花酿，口感当属最佳。

[将嫩滑的蟹肉从腿中吸出，这才续了方才话语]

我也不知公子喜欢听怎样的趣闻，倒不如公子来问，有些故事道听途说，公子莫要较真就好。

[秋蟹肥美嫩滑，口感极佳，加之偶遇脱俗之人，盂兰宴上那些不快早已散去。察觉这公子兴致亦是颇高，对于这一番唐突搅扰也就去了几分内疚]

[桂花味道扑鼻而来，倒是勾起了他的几分好奇]

早桂酿的清酒？

[鼻翼轻动，对于所谓江南周家并无太大反应，于他而言，人类所谓世家朝代在他看来也不过如繁花般，盛放再凋零，并无深究的意义。但这酒香入鼻，甜而不腻，清而不涩，着实可称为好酒]

[执盏轻啄，入口清冽，唇齿留香，引人一再品酌]

不说这酒配蟹如何，单是独品，可称佳酿。

[他今日运气当真不错，既得了鲜美蟹肉，又品了独特美酒。将盏轻放，聆得后言，正忖着是挑些青丘时听来的趣闻，还是将天上那些人的逸事说来，便听得那公子轻斥随侍，随后温厚掌心压来，略带懵懂的点头应下]

哦——

好。

[他是无所谓蟹肉寒凉的，但明显这公子是极讲究的人儿，他便也顺了其意，执了蟹肉蘸着调好的酱汁，歪着头一再想了想]

倒不怕吓着你，但未免太过荒诞，你便当做神话传说来听也无不可。

[将蟹肉塞进嘴里，双眸蓦然一亮]

好吃！

[这才续来]

有一个种族，罕现于世，族中人皆极为长寿。但有一日，据说是因得罪了某位神灵，以致天降红雪，最终全族覆灭。

我有幸见过那场红雪，极为诡异，且于外族人无害。最后，那个种族，只有一个女孩子存活了下来——

[察觉到那随侍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他的手顿了顿]

呃——是不是有点太沉重了？

[雨落如帘，捕蟹的辛劳者渐渐散去，隐有辉光洒落，倒为这溪畔孤亭添了几许傲然尘嚣的意味。他偏头看了看，复转回那公子淡笑的面容上，忽而觉得，今儿逃了那场宴，许便是为了这一刻的相识]

[鸿冥从来不是沉溺感慨的性子，于他而言，太多生命如白驹过隙，见得多了，活得久了，自然麻木许多。既是一场愉悦相识，且珍惜当下便好]

[况又听得那公子言来这酒仅有一坛，忙是尽了杯中美酒]

那我可要多贪几杯才是。

[美酒新蟹闲听客，和风伴雨叙奇闻。他几句说来虽掩去许多，想来那公子当也察觉他并非常人。然其面上并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反而充满兴味，倒是教他平白瞎猜了一番。]

[再聆得催促，左右他有言在先，倒也不怕二人深究此事真假，便放开来]

其实那红雪并非所谓神灵降罪，而是有人蓄意下毒谋害。只是如何化作雪花我也不知，只知那雪似有灵性般，其他种族之人皆可避开，却独独融入那种族人血肉之中，继而加快衰老进度，最终化为枯骨——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场雪，和满地白骨的凄惨状况。将杯中新酒再尽，他摇了摇头，甩去脑海中浮现出的兔子的悲伤模样]

与我同去的那个姑娘也中了毒。幸好，我略通毒理，将她带离后，辗转多地，终于解了她身上之毒。

只是可惜了那个种族——

[古今往来，在争斗中覆灭的种族不在少数，他也唯有唏嘘一声。一时静默，继而自嘲一笑]

盛衰自有天道，我还是专心吃蟹吧。

[至少这蟹乖乖的在盘子里不会跑。这个时候偏就想起了那条放他鸽子的黑蟒，低声一句咕哝]

至少，这蟹比某条一听要被做成蛇羹就跑的蟒蛇强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