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桥

【江南的冬天也多了几分温柔。】

【小桥之外，白墙黑瓦，墙头碎雪直扑到她肩头，雪里还带着一丝梅花香，她抬头正瞧见那枝开得正好的梅花伸过墙头，被他们的步伐惊动得颤抖，落了方才那少许碎雪，她瞧了一眼，觉得是个好兆头，清溪桥离秦淮不远，这一户小院，原先是她阿爹买下置办的茶室】

【朱漆门户，赤铜门环，她们二人停在门前，九姑娘朝身后之人打了招呼，随后推门直入。】

这里平常不会有人来，最多有个打扫的阿嬷，沈大哥这几天可以在这住

【院内花香幽浮，布置得颇为雅致，可见原先的主人颇费了翻功夫，梅花枝后头，穿着浅碧色衣衫的女子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样貌清秀，发间别了两朵茉莉，见屋外的几人，骤然笑了起来，惹得眼角泪痣盈盈欲坠，“九小姐还说不是去会情郎呢。”】

【她脸一红，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才不是呢……

【说完便拿眼偷瞧沈天鹤，怕人生了气，一面介绍人】

这是宵骨，我的贴身侍女，这个就是沈大哥了

【沈天鹤进了门，她便转身把门合严实了】

我八哥知道也无妨，这是我的产业，他能说什么

【宵骨比她年长两岁，阿芳负责她的衣食住行，宵骨则负责她的安全，据她自己说武功很高，只不过她从未见宵骨出手，是真是假不得而知。龙混域搬往云潮后，宵骨便留在此处等着她，阿爹在扬州置办了十余处房产店铺，大部分都是以她的名义，光这些租钱都够她的开销，这么一算，阿爹怕是很早之前就为她铺后路了】

【“沈公子叫我宵骨便是，我听九小姐说在外多得沈公子照抚，沈公子对慕家有恩。”宵骨在前带路，这院落不大，不过是一出一进的格局，茶室占了大半，还有一间侧室供人午休用，“此地简陋，沈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她倒是不觉得沈大哥会嫌弃，毕竟山洞都睡过了，她走在沈天鹤身边，轻声说道】

沈大哥来扬州是办事还是找人？宵骨说不定能帮上忙

【她迟疑了会，渐渐停下了脚步】

等八哥打探完消息，我便要去东海了，怕是留不久

我自然是想去东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要是去了，会发生什么我不愿意发生的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都说他们奇门八算一脉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直觉，只不过她尚年幼，并不知道自己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推演之说看似虚无缥缈，却也有根有据，只是她自己便在局中，才会出现茫然无头绪的局面。】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乱想了，到时候哭鼻子，我可没那些新鲜玩意哄你。”宵骨回头见她的表情，勾着唇角微微一笑，“沈公子有所不知，我这位小主子要是哭起来，半边扬州城都要塌下去。”】

【她一听，脸上茫然之色顿消，取而代之绯红一片，她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急着辩白自己】

才不会，我才不会哭，宵骨再乱说，我就罚你去洗茅厕了！

【宵骨笑得眉眼弯起：“又是洗茅厕，九小姐你的花样十来年都没换过了，我可、都不怕了。”】

我……我……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有些着急得和身边的人又添了句】沈大哥，我一般不哭的

【“我欲见你兄长正是想谈论此事，若他不介意，我便随你们同一段路。”她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

好啊好啊，如果沈大哥和我一起去，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了

【许是天生盲一目的关系，九姑娘看人看事总有些“与众不同”，旁人觉得她这般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定是娇气得很，若是父兄宠些，极易是刁蛮任性的性子，可偏偏她不是，她不但不娇气，反而比寻常人家女儿家还平易近人些，有时候她想，该是像她娘亲吧】

【“一般不哭……那九小姐以前都是为何事哭塌扬州的。”】

【宵骨闻言，眉毛一挑，九姑娘大惊，扑上去抱住了宵骨的腰，垫着脚尖要去捂她的嘴，可不得了，那般丢人的事也往外说，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不许说不许说，我那时候还小，小孩子都是爱哭的，没什么奇怪

【她这般着急，宵骨却没心没肺地还在笑话她，“小祖宗，快松开些，你要勒死我了。”她松了手，觉得闹了笑话，这两人忒讨厌，于是甩了袖子往屋里走】

不和你们玩了

【宵骨要说的事不用想也是她八岁那年发生的，兄长和阿爹现在还经常用这事笑话她，那年她摔了一跤磕掉了门牙，好巧不巧前几天刚去探望过一位老嬷嬷，老嬷嬷快死了，满嘴漏风，她多嘴问了句为什么嬷嬷没牙，嬷嬷就吓唬她说牙掉了说明她老了，要死了。如今她也掉了牙，她自觉也要老了，马上要死了，哭得惊天动地，一连哭了一下午，晚上打着哭嗝去把遗书写了】

【她现在还记得她阿爹拿着她的遗书紧张兮兮地过来问她缘由，知道前因后果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大人都是那么讨人厌的！】

【她这般恼羞成怒，宵骨也有些忍俊不禁：“我家小祖宗长成大姑娘了，知道要面子好漂亮了。”她回头瞪了一眼两人，嘟囔道】

知道还不给我留点面子

【“哪有把宾客带回家就不理人的主人。”沈天鹤追了上来，眉眼含笑得看着她，她忍不住脸一红，装作屋内很暖和，脱了狐裘的样子，走到沈天鹤身边】

哪个不理你了

【宵骨存了心是要折腾她的，不然怎么会一大早已‘出门在外几日就瘦的没人形了’为由，煮了一锅她很是讨厌的红枣桂圆莲子粥，天知道她在外头甜食吃的多了，不但没瘦还添了三两肉，干的红枣他爱吃，桂圆也能尝，可煮在一起那味道她是不敢恭维，慌忙借口肚子疼，溜之大吉，可门还没出，宵骨就叫住了她。】

说不吃就不吃，你换碗白粥我们还能做朋友

【她一矮身，身形颇为灵活，从宵骨腋下钻了出去，一溜烟跑去了庭院，过了庭院便是书斋，沈大哥住里头，她才过来就见书斋门开着，沈大哥就站在门口，她忙混了进去，躲在门后】

【她跑得急，喘得厉害，竖起手指对着人“嘘”了一声，双手合十拜了拜，示意沈大哥可千万别掉链子，就说她不在，她双眼映着粼粼波光，衬得那表情动作好生俏皮】

【院子里窸窸窣窣，宵骨一路跟了过来，“沈公子可瞧见我家小祖宗了？”】

【沈天鹤看了过来，她紧张地瞪圆了眼睛】

【光影透过缝隙跳跃在她眼睫上，她眼前花花白白的一片，依稀只能看清男人脸颊明显的轮廓，“由我代劳罢。”这话一出口，她便无声地哀嚎了一声，急的要跳脚，好在还有些大家闺秀的涵养，样子倒是乖乖的，宵骨一走，她便不那么安静了】

沈大哥！

【她从门后出来，探头张望，确定宵骨真的离开了，这才放心大胆地扬了声音】

你怎么这样啊，我不要吃这个，你都帮我吃了吧

【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碗里熬得粘稠的深红色，她就捂住了鼻子和嘴巴，忙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仿佛那不是粥，而是一碗毒药】

我每回吃了这个，一整天都吃不下别的了

【她说得当真是可怜兮兮】

【“我在这里按下去，起码半个时辰以内没有味觉，莫说半碗粥，喝十碗也不成问题。”她惊得瞪大了眼睛，像是头次认识沈天鹤似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尝不到味道，那些零嘴吃着也是如同嚼蜡，若是被宵骨学到了这一手，她的日子就难过了。可又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干瞪眼瞅着人，沈大哥从哪学的这些歪门邪道，净都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若你乖一些，喝掉半碗，今日其他事我都听你的，如何？”她先是亮了眼睛，又觉得其中有诈，这个都听她的，怕是有不少水分在里头】

真的？我要你办姑娘你也办？

【“扮姑娘不难，可姑娘家那些裙裾纱衣太复杂，我一人穿不来”】

【起先她倒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沈大哥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红了脸，这男女授受不亲不说，她一想到要脱人衣服，便有些害臊，支支吾吾不说话了。让她换一个，她原先想要的很多，可临到头要她说个一二，就掉进了肚子，什么也捞不出来】

那……那不如先欠着吧……到时候我想要什么，问你讨要？

【话一出口，她才觉得上了当，这不是就应承下来了吗？这碗粥看样子是逃不掉了，脸上的笑立马垮了下来，如丧考妣地无精打采】

沈大哥真狡猾

【她苦着脸对着那碗粥，这么一耽搁，粥已经凉了，味道越发地难以言喻，她一咬牙，捏着鼻子像喝药一样咕噜吞了下去，也是所幸粥熬得稀烂，没噎着她，甜得憨人的味道让她嘴里有些发苦，她可怜巴巴的，全然没了平日的劲头】

下回十个人情，我也不喝了！

【才说完，就觉那只手沿着她唇角抹了过去，酥酥麻麻，像是一片羽毛扫了过去，她眼睁睁看着沈天鹤拿着那只抹过她唇的手指放进嘴里，脸轰的一声变得通红，也顾不得嘴里难受的味道，吓得把碗往人怀里已塞，夺门而出】

【宵骨还在门口等空碗，没走远，瞧见她顶着一张红艳艳的脸冲出来，也吓了一跳：“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

【她可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找个脸盆把脸埋进去，推开人就跑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