艼兰花市

[晌午的日光懒懒爬上窗牖，所射之处，空气中的细尘都清晰可见，覆在深棕漆木上像镀了层金边，明伦堂朝南的大半位置都在暖洋洋的光线里，慵懒惬意的让人昏昏欲睡]

“则有髙世之士、味道之人，悟色香之妙觉，获圆通于见闻，深契无生不离根尘。岂止玩其英华、揽其芳芬而已哉”

[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配合着摇头晃脑的节奏，生把一首莲花赋念成了催眠经，冷不防抡起书本往那半只眼已会周公的脑袋上一砸，不怒自威的神肃让大半梦诞的人正襟危坐]

“接着往下背”

“而已.....哉.....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顿时哄堂大笑，臊得他俊脸通红，夫子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让你背诗赋，你给我念论语！你要气死老夫！]

[手一点，指向他身后]

“澜清，你来背”

[点名起身，如瑶林玉树的脸上不见太多波动，四周刹那安静，只闻流水清音，潺潺而出]

言观其本生于淤泥，言观其末出于清漪，处污秽而不染，体清净而不移，至理圆成孰能知之

[窗外有雀儿飞过，歪着肥大的脑袋，纯澈灵动的眼默默注视窗棂内，仿若聆听]

“澜清澜清，难得下午没课，一起去打马球吧”

不去

“啊！你好歹也考虑一下再回绝吧！太无情了”

[出了学堂，回廊房用过饭，便差若飞给家里送了趟信，说晚时会回去一趟，而回江家必经艼兰花市，看着人声鼎沸，兴致突来，本想走一圈就离开，却驻足在一清冷花贩前，目光凝在这季节少有的莲花上移不开，片刻转向它的主人，低问出声]

这花，卖么

[意料之外斗笠后传来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动听，教我好奇望去，不期然与她挑隙迎来的目光相对，一怔即垂]

[不待我出声，旁边一步而上的身影挤掉大半视线，使我不得不皱起眉，忍受他粗言鄙语的同时那有碍观瞻的身段容貌也不尽然刷过眼底，被人打扰的不悦及对来人的不喜也只淡淡折在眉痕间，一吹即散]

[头一偏，不愿浪费多余的目光看他，适时出声道]

养花养性，不是所有人都以盈利为目的，姑娘只卖这碗心莲，所费精力与护犊之情不言而表，岂能随意相携比较，花是你育的，姑娘觉得值多少就开多少

[虽未与那富人争论，字里行间的轻蔑却像无形的巴掌扇在他脸上，不用看也知道那表情一定十分精彩，便听那不甘于后的声音气焰叫嚣道]

“你直管开价！我一定比这小子出得多！”

[那竞价的富人一句话吃了瘪，脸涨得像猪肝色，有心想说点什么挽回场子，又怕说多错多干脆闭了嘴]

[目光始终留恋在眼前那碗莲花上，这莲花色满通韵，艳而不妖，清而不素，若放池塘中或许只是众星点缀之一，可单搁在这反季的时节里，倒衬其稀贵难得，难怪会让不少人驻步留意]

[只是她所言太贵，是个什么贵法，我对莲花了解不多，只知道培育稀有品种不易，单看她这碗莲品相极佳，就算不是难得的稀品应该也不便宜，但总觉得这姑娘话中别有深意]

[寻常花农卖花看重的是花的外在价值，既然能做盈利，自然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可听她意思怕是什么花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百花齐放，各有臻好，不可同一而论]

[只是就算你再看重，既然意售，总也有个价码吧]

姑娘说的没错，买卖也得相互情愿才能成交，所以姑娘能否开个价，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合不合适

[我是诚心要买的，否则不会费这嘴皮子功夫耗这么久]

“与梅花一样价，十五文钱”

[这一语如平地惊雷炸开了锅，显然也在我意料之外，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被在旁守候的富人忿忿之语拉回了神，一直不曾多看他的目光骤时一抬，忖着犀利锐光向他刮去，让他一时惊慑闭了声，方道]

若因买卖不成而刻意诋毁，阁下所为也未免太掉价了

[一副“我非常看不起你”的口气压在沉冷的唇齿间，成功让他气冒三丈高，双手一抖宽大的袖摆露出两条白花花的赘肉，直指过来道]

“你小子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说我！他妈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有养过狗

“……嘿你个小王八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正在众人以为要大打一架的时候一阵焦急声从人声围外挤了进来]

“少爷！”

[来人正是若飞，他见我被好多人围着，满脸惊怕道]

“你没事吧少爷，老爷夫人等了许久还没见你回去就差我出来找你，诶？这不是王掌柜”

[他扫到站在对面的富态身影，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不由皱眉，问道]

你认识？

“认识啊，他是街上卖胭脂水粉的掌柜，经常来府里做生意，夫人和三小姐常买他家东西”

[而再看去时，那先前气焰嚣张的人早已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来，抖着手指过来]

“他….他是…..”

“他是我们府上的二公子，在应天书院读书，不常住府中，所以很少看见”

[若飞很好心的开口解释，却没注意那肥肉抖动的脸上顷刻面如死灰，不再看他，走到那卖花人面前，一抖袖掏出小锭银子递了过去]

姑娘说多少就是多少，想必看中的也不是银子，只是因将这花卖我而惹来非议，余下的便当是在下的补偿，还请不要推辞

[其实是自己身上没有铜板，又不想麻烦找来找去，就想了这个说辞，反正我不说，也没人知道]

[与若飞一同回府的路上，他目光不住打量我手中捧着的碗莲，我知他好奇什么，事后他七七八八也了解了当时发生的事，实再想不出为什么一盆花会招来这么多是非，而最匪夷所思的是，那卖花女只花了十五文就把这是非源头给卖了，江家二少爷是什么脾性，别人不清楚，他可是最清楚的，能让我看入眼且与旁人争上一争的绝非俗物，怎么十五文就能买到手了，这莲花到底稀罕在哪呢]

[他把疑惑说出口，我只淡淡回了句“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银子衡量的”高深莫测的话他听了也一知半解，知道我一向懒得费口舌，也就干脆不多问了]

[低头盯着手中莲花，脑中想起她那句“不知此花谢后，公子又可收到几枚莲实”突然也很想知道这结果，那势必要好好将此莲栽育]

[回到府中，漓儿看到这时节还能有碗莲欣喜不已，央缠着看了许久，我便干脆将此花托负于她，毕竟我不常住府中，总没人照料，她欣然应允，并答应我定会养到结出莲实的那一天，此皆后话不提]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