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桥

                               
登录/注册后可看大图

文兴三年正月八日


小江


“小兔子崽子，你眼睛长哪去了……”

“敢撞你爷爷！”

【耳畔萦着谩骂，蜷起身子躲着落到身上的脚力。但避无可避，疼痛如实反应在脸上，尤是久未进食的肚子受到重踢，疼得几乎要喊出声，却并不敢叫喊，只能暗自苦忍。】
【好一会儿等这两个内侍黄门尽兴离去，整个人已软在角落里，全身隐隐约约泛着剧痛异常难受。此处本就避着人，破罐子破摔地瘫着不动弹找痛，四周寂寥无声，视线茫然不知何顾。】
【雪后初晴，今日是个极好的天，阳光温暖和煦，照在这魏巍皇城。亭台楼阁花木扶疏，但到转到这一角，却只余仓惶无路。】

【得了赏，自然是躬身谢恩。】

娘娘言重了，奴才不过是凑巧罢了。

谢娘娘赏赐，奴才恭送娘娘。

【送走了主子，掂量了手中的金银，辛苦这一遭当然不是为了这点赏赐，关键是要让主子留下印象，这宫内侍从何其多，能被主子记得的又有多少，这样比起这些金银到底有价值多了。】

——————结——————

绿芙收了耳坠，散在各处的宫人内侍都回到该站的地方，待一切平复，董和已经领了人回来

“亏得公公谙熟水性，否则本宫这一趟怕是要白走了。”

金银之物在宫中是常见的赏赐，按着惯常例子赏下去，不轻不重的，合情合理

“杨公公辛苦，这是我家娘娘给公公的赏，给公公喝茶。”

【上岸这风一吹，到底是禁不住打起颤来，看那绿芙也是有心人，让小太监扶住了自己，自己也是勉强提笑报以谢意，而关键的还是主子怎么个反应。】

【得了旨意，自然是跟着那董和去了不远的房子换衣，纯贵仪能让董和带路，也是足以见其对我的肯定了，一路上倒是不忘对董和的奉承。】

【简单换了身服袍，再回到纯贵仪面前，躬身谢道。】

奴才能得娘娘体恤，乃奴才之福分。

除了在陛下和两宫跟前极得脸的，我等妃嫔会给几分尊重，余下的，五品与七品于我们而言有何分别？不过都是奴才罢了…见他这般尽心卖力，说是为娘娘分忧尽本分也可，说是抓紧一切可能为自己谋划也可，若是后者，我怕是没法满足呢。

一众宫人都停了手，桥上桥下的，都只看着他在水里摸索，有那么几个沉不住气的，面上已显出情绪来。他再上岸时已是形容狼狈，所幸没有辜负他一番辛苦，瞧见耳坠子在他手中闪着光，终于展颜，失而复得总是欢喜的。

绿芙伶俐，接了耳坠子确认后却不忙呈上来，先令小内监将人扶住了。早春的湖水还冷的紧，待了这么久想来难受的紧

“董和，你带杨公公去换身干净衣裳，再过来见我。”

董和是承福殿中叫的上名的内侍，我特意派他去，也算是表达重视。

无碍无碍。

【既然得了机会，自然是要把握住的，这个宫里不缺伺候的人，但是就是没有人敢于冒出头来，更何况机会从来都是自己创造的。】

【走到桥边，褪了外袍，脱了冠，卷起袖就往水里去了，所幸这水也不深，只是初春冷冽得很，不由颤了颤，硬着头皮出手到水下摸索，双眸透着水仔细察着每一寸，那耳坠遇光总会闪烁着，今日日头正好，应该不难找。】

【或者在那些围观的小宫人眼中，我也是谄媚到极致了，身为五品供奉官还下水捡一耳坠，还是为了一个自己从未打过交道的嫔妃，或许是蠢，或许是贱，但又如何呢，既然身为奴才，就该把奴才的优势发挥极致不是，不然你怎么可能成为奴才中的主子呢。】

【或许真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走了好几尺，不远处一闪烁晃眼，拾起来看，果真是纯贵仪的耳坠子，自然是欢喜得转身跑回去，谁知一个踉跄，整个人扑通进了水，挣扎几下，倒是还是站起来了，就是颇为狼狈就是了，满身湿透，发丝凌乱，身上衣袍还粘着卵石上的青苔。】

【那又如何，依旧带着笑脸，上了岸，用看似干净的衣袖再擦了擦耳坠，递给了绿芙，回禀。】

多亏了娘娘的福气，奴才倒是不负请命了。

平日里与内侍女官少有往来，便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也是叫身边宫人去传话，比起我来，他们自然更熟悉些。绿芙也不过随口一问，没指望他能瞧见，更不想他竟如此尽心。

入宫十年，总有恩宠深重的挡在前头，我并不显眼，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旁人攀附的。望一眼桥上弯腰寻找的宫人，最后点一点头

“叫他们都先停了吧…”

绿芙会意，又给他看了一回耳坠

“麻烦杨公公辛苦一回了。”

【颔首，方才直腰，见过绿芙手中那一只耳坠，也就记下了，躬身对主子道。】

回娘娘，奴才这一路过来，倒是不见，看小的们都把眼瞧见的地儿都寻了遍，恐怕掉在了眼瞧不见之地。

【望了望那桥下流水，续道。】

或许会在那水中也未必，奴才小时在水边长大，水性尚可，不如让奴才下去找一找罢。

到底是娘娘贴身之物，若能寻回来，到底是福气。

【能攀上纯贵仪自然是极好的，听御前的人道，纯贵仪跟陛下也是走的算近的。】

初初发现时还有些着急，折腾了这一路，反倒不心急了。日头底下站着看他们找，春日里阳光正暖，不会觉得烤人。

身后有人问安，慢吞吞转了身子，瞧着是入内内侍省的公公，好像是姓杨来的

“起吧…丢了个耳坠子，不是什么要紧玩意儿。”

身侧绿芙拿出余下的那一只，呈到他眼前

“杨公公瞧瞧，这一路过来，可看见了？”

【本要去趟御药司查看今月的配给，路经那镜桥附近，离远就看到了仿佛是有主子在那，而宫人们倒是四散弯腰不知寻什么，离近多瞧了眼，莫不是纯贵仪么，眸眼一转，便弯身过去了。】

【见主子，自然是行礼躬身道。】

奴才杨令覃见过纯娘娘。

莫不是娘娘在此丢了什么物什？

【稍抬眸，望了望那些还在桥上找着的侍从们。】

承平十一年春

午间梳妆时发现耳上的坠子少了一只，挺喜欢的一对，丢了怪可惜的。沿着请安回来的路找回去，想起在镜桥上不小心扭了脚，莫非是那时候弄掉的？

“你们好好在桥上找一找，若是没有，就回吧。”

站在桥下看着宫人上桥寻找，这是最后一处了，若再没有，我也没了法子，总不至于叫人下水去寻…况且也未必就是在这儿掉的，草木新绿，遗落在哪处草丛里也未可知。

[纤细的手指搭在她的衣袖上，指尖抵着袖口上绣着的云纹，艳红的丹蔻明晃晃的映在了眼瞳里。手指蜷了蜷，看着她一双亲切又真切的眼眸，轻声一笑]

姐姐便先走吧

[缓缓收回手，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神情颇有些晦暗不明，眼神却是静静的。待梁氏一行人走得看不见影儿了，这才扯了扯嘴角，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回吧

====结=====

【宫里的情意会有多深厚呢？皇后自失了孩子后便有些变化，向氏与我已无余地，大小郭氏只会把彼此看作最亲近的人，旁人再如何怕也比不上人家的姐妹亲情。还有即将进宫的那两位，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如此一番算下来，竟无一人可亲，只能偶尔拿出自己的几分真心来，换得一份比较温和的关系】

【随她一起放慢了步子，一双眼里带着温润的笑意，怎么看都是极真诚的。想要再多劝一句，可又觉着没多大意思，难不成非得硬拉着她去我行云阁走一趟么】

妹妹有心了，我替那兄妹俩先谢过妹妹了

【宫道曲折，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尽头，也可能在下一个转弯处就进了死路，往后的路，又有谁能真正说的清楚。心里惦记着两个孩子，与她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可再说】

我就不陪妹妹了，这就回去了，妹妹可还要再逛会儿？

[我与梁氏的那点情谊，也不过是桥下一同踢毽子累出的薄薄一层，如同初冬时结在湖面上的浮冰，脆弱又易碎，只消一点点重压便会支离破碎。照如今的情形来看，这冰面上已生出裂纹，只是我还不想它碎的这样快，便又去淋了水，冰冷的水滴圆滑地浸润在缝隙里，正如疏漏时想方设法地圆补，和掩盖扭曲心思时露出的歉然微笑，而绝非什么“客气”。]

[宫道极长，蜿蜿蜒蜒地不知要通向何处去，脚下的影子似乎也被拉的很长，我低头看着青砖地上的暗影，侧过脸冲她笑了一笑。不错，我定是极有福气的，只不过到的比旁人晚了那么一点罢了。]

[时至今日，这是我不得不坚定的念头。]

[走回内苑时仰头望了一下，殿阁屋脊上的瑞兽清晰可见，盯着看着久了，几乎觉得那枚兽头也快活了过来，眼珠子都朝向这边。脚步放慢，正听见梁氏相邀，真真是心生诧异]

现在？

[她竟这么说，那想来当真是真心实意的，而我想我自己，只觉这颗心也像那瑞兽的心一般，越变越硬，犹如磐石。停了脚，转头迎上她温和的眼神，明眸流转间忽就嫣然一笑]

那怎么行，我备下的见面礼可还放在沉香阁里呢

一月不见，妹妹怎变得这般客气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梅枝，和地上的那枝一样的红一样的香，并没有什么不同。从前是牡丹，这回又是红梅，我似乎总是从她的手里拿走她的花】

【垂下眼看向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果然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学，性子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改的，我想我还有时间。二人慢慢下了桥，终于在宫墙下见着了星星点点的白。孩子长得像谁与我并不重要，我所求的只是他们能平安】

我们姐妹几人，哪个不是有福气的呢。

【笑的久了唇角都有些僵硬，却不得不维持着，除了笑似乎别的表情都不大合适】

妹妹若是有空，这就随我一起回去瞧瞧？

[梅枝落在脚边，心里头陡然生出一种快意来，强忍住没再去踩上一脚，反而转头取了一枝自己的红梅递给她，神色里几分歉意。]

是我不好，不小心毁了姐姐的花，这就赔上一枝

[凉意随着冬风自远而近袭来，站久了只觉身子都僵冷了，便伸出手携着她缓缓往回走。面上不显，心中却有几分惊异，只觉她这话说的有言外之意，却也偏直白了些，许是还不习惯掩藏心思。这样也好，她虽未言明那人身份，但想来只要平日里多加注意，总会发现些端倪]

在这宫里本就得十分谨慎小心，不过...端看两位殿下便知了，说姐姐不是有福之人怕是没人会信，想来不管怎样，总能逢凶化吉

[垂目看着脚下路，将眼底浮起那点点讽刺压抑到深处，想她梁氏也就靠着这份福气可以炫耀炫耀，只是不知这福又能绵延多久。]

[说话间二人已下了桥，渐往宫墙深处走去。侧头觑了一眼她的神情，见她眉宇间尽是温柔之色，不由心头酸涩，梁氏一定不知道，这种无意间流露出的情绪恰恰更能伤人，因为这是极为真实的，掺不得半分虚假与夸大。其实若单是无孕，我也不会如此，郭家的一封封信犹如自山顶滚落的巨石，极沉重的将自己压住，半分喘息不得]

是么，那想来也是与官家很像的

[两道的宫墙仿佛逐渐向中间夹过来，一点一点地挤向自己，轻轻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模糊开来，手指紧扣在掌心，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显出自然又柔和的笑]

只要姐姐不嫌我吵闹，我便要去叨扰叨扰的

【从前因着身份有别，互相之间也说不上熟悉，总是规规矩矩地按位份叫人，郭夫人向夫人，只我一人是不同的。时光匆匆眼看着快到两年，几人皆在才人位上，若没记错我比她要大上一岁，所以才有这一声妹妹。自然，我心里也还是念着从前真心的玩闹，站在跟前的若是向氏，无论如何是做不出什么亲密姿态的】

【彼此含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似乎是妃嫔之间最常见的相处方式。她的手忽然握过来，冰冷的触感让人有一瞬的恍惚，那种阴森的感觉再次袭来，竟分不清眼前站着的到底是谁。她手下微微使力，将我从桥栏边拉回来，也让我回过神来，瞥一眼掉在脚边的梅枝，眼神里带着茫然和惋惜】

妹妹说的是，近来总有人提醒我小心，是该注意了

【听她提起孩子，面上便忍不住多添了几分温柔，话也多起来】

孩子还小，都没长开呢，也说不好是怎么个模样。都说平安长得很像她姐姐，妹妹想想大公主的样子，大约就能想出平安的模样了…这会儿他们应该还睡着，改日妹妹有空，不如去行云阁坐坐

[忆起元年秋天时，我二人也在这镜桥上一同说过话，心无芥蒂地踢着毽子玩，梁氏性情单纯，彼时倒真未曾将她放在眼里过，却不想她还真是运气好，不声不响诞下龙凤双胎。]

[到底还是小瞧了她。]

方才路过梅林，瞧着这红梅开得正好，便随意折了几枝下来

[缓缓走近几步，笑意若有若无地悬在面上，一问一答，仿佛如沐春风，胜似一出最最和美的戏。说话间凝神打量起梁氏，见她人比以往似丰腴了些，肤色白皙，更显得温软可人，轻声慢语道一声妹妹，还真是既亲热又真诚。然而她越是如此，心里那根刺却扎得越深，用针挑起时，大抵连血都是黑的，一时间倒是宁愿她能与向氏一般与我相看两厌。]

[视线转过，沉沉落在冰面上那朵红梅上，许多念头纷乱碾过，胸口那股气如大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当真希望她也坠下桥算了！掌心被风裹得寒凉，在她温热的手腕上拂过，又牢牢握住，却是微微使力往自己这边一带，离桥边远了些，口中顺便改了称呼]

风急路滑，姐姐当心摔着，惹得两位殿下伤心

[话音甫落，立刻便松了手，似想起什么旁的事，笑容忽而便像春水一般漾开了，神情里隐隐露出几分好奇之意。表面功夫谁又不会做？说到底，这本就是我极擅长的事]

说来姐姐之前在月中，我怕扰了姐姐清净，连小殿下们的面都没见过。姐姐快跟我说说，他们是个甚么样子？

【冬日的阳光也这般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再不像长廊上那一日不明不暗的惹人心慌。一不小心走了神，一朵红梅揉捏在指间，手一松就落到了桥下的冰面上。不远处佳人轻语，含着笑意转头看她，轻轻点了点头】

郭才人

【此一时彼一时，自我诞下那一双儿女，许多事便不一样了。若有可能，我情愿回到初入宫时那般，能跑去椒房殿蹭点心吃，能在这镜月湖畔和小郭氏一起踢毽子，至于母亲说的那些话，我并不愿多想。还记得去年秋天时，我二人也是站在这石桥上，我盯着她手里的牡丹挪不开眼。那时我觉得同样的花，拿在她手里却比在我手里好看，如今人还是美人，我却不再觉得她的梅花比我的好看了】

郭…妹妹也是出来赏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