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桥

【天高云淡，北雁南飞，展眼秋冬已蓄势而来，然郭氏那股起于春末地风，仍孜孜不辍地自未央吹响深宫每一处。大郭氏贤淑、小郭氏娇俏，较来倚仙阁便日复一日地沉寂下去，仿若冬雪早来，行迹皆敛】
【缓步行在宫道上，平睇敛声，银帘不时凑上几句趣儿，然却兴致缺缺转眸望她，凝睇半晌才浅浅扯起唇角，弯了个笑。一行人便愈发静默，唯有行进间步履摩挲声，以及不远处风摇过落叶的轻响。可未多时，岑寂中陡有几句欢声笑语破空而来，止住步伐望去，梁氏与小郭氏正在不远处一道顽儿，面上神情瞧不仔细，可渐风而来的笑声如银铃般，声声入耳】
【立在原地怔了片刻，一会儿觉得嘈杂，一会儿又觉那厢笑音一落，耳畔便满是秋风瑟瑟。】
【眉心一拧，趁那几人还未发觉自个，便折身往另条僻静小道去，吩咐道】
往那儿走
【行至半截又装见抹窈窕身影，莲步复一滞，压下满腹不知因何而起的燥意，柔和眸波扫过她身边地假山怪石，复波澜不惊地落至她面容上，笑唤】
妹妹怎在这儿？

【抬眸深睇她，又似错开纵向她身后来路。须臾，眸中种种思虑匿下，弯唇勾起一抹笑，柔声应道】
自然好。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宫人步履声不远不近地缀着，再自层层轻响中寻去，那依稀笑语已渐不明晰了。此刻御苑秋色沉沉，偶掠来几只飞鸟扑棱渐远，惊起一重落叶。待她话语渐起，转而偏首敛神细凝，不自觉又随她言语转望向天际，云层漫蜒向晴日，光影渐淡下，似是老旧之物正褪去它最后几丝神采。】
【步伐微顿，立在原地纵睇，视线却不知已落向了何方。许久轻叹，细得如同一缕烟雾，出口便散了】
风也好，雨也罢...
【倏地转首定定瞧她，唇角微翘，滢眸弯狭】
总归是半点伤不到妹妹的，妹妹何必忧怀呢
【同她虚虚实实地说着话儿，但也知这场风雨覆下来，宫中任一处都是避不开的，更何论此番皇后声名有污，大小郭氏定是身处风口浪尖。大郭氏聪颖，必也知晓这层厉害，乐于提点这些微末，便又提手轻握她小臂，泄了丝话头】
妹妹也别只顾着看云，别忘了看看脚下路。

【与她相携缓行，耳畔语声轻柔回旋，如同那片落叶，应她柔荑轻轻跌落回叶丛中。自那层叠秋叶中抬目，恰对上她双眸，慰道】
妹妹既然知道，又何必白费苦心，妄自揣度天意呢。
【话甫出口，自个儿却蓦地怔了怔。是了，自己不过一介蝼蚁身，又素不得盛宠，自然万事只虑着如何保全自己，但郭氏却是不同，她早已渐势跃向枝头，虽未成凤，可又如何不能上询天意、下辖这宫中乱起的或风或雨。视线一瞬又滑落至那层重落叶，心中一哂。甚而这泥地中翻覆的秋叶，她较我也是更有怜悯的资格罢。】
【漫听她话头，及至言及自身时方长睫略略一颤，抬眸笑望时，瞳中犹还掺着几分怅寥】
我？
【反指一抵住自个儿，言语间已褪成满颊温和笑靥，柔声】
我自是都欢喜的，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纤指复又轻搭落在她小臂上，指腹触着她衣袖繁复织纹，缓缓偏过视线直觑她眸底，弯了弯唇角】
妹妹呢？

【眉目微展，双唇悠悠聚起一抹弯弧，似叹似笑】
那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纵是匿去了那些肮脏换上雪砌玉琢，可高檐走兽、龙楼凤阁也一并都瞧不见了，还有甚么盼头呢。身已陷牢笼，一心所求，自然也只有这零星安慰了。摒去遐思，应声抬望向那宫道上袅袅而过的宫人，不过匆匆一瞥便回颊看她。长睫微敛，蔽住眸中神色，只唇角依旧微微翘着】
你我，不也是如此吗？

【牵唇浅浅聚起抹笑，不可置否。可心底却觉大抵是相似的，同在这红墙四围的囚笼里，日日苦盼着来日，可来日亦是不能自主。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森严朱墙框成一个模样】
【拾阶而上，视野却蓦然开阔，白玉石桥下衬着粼粼流水，碎石子嵌成的宫道蜿蜒向远处，纵觑处有盘旋孤叶，亦有满枝红枫如华盖，与方才落寞景致全然不同。一怔，登时觉着自己方才萎靡失落委实可笑，主子当久了，竟当真染上那悲春伤秋的毛病，若是如今同芸芸宫人一般模样，我何必要不折手段熬了又熬？轻摇螓首，自嘲一笑】
是我着相了，妹妹说得对。
【闻声复提眸四处逡巡了番，料来冬日景致定是不差地。便欣然颔首应道】
好，到时妹妹可不许忘了
【此刻与她亦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寥寥闲叙几句，一并往桥下缓步前行，走过落叶纷纷，走过秋枫如火。】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