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山

隋父

[家徒四壁，无论多少人踏入此间，恐怕能想到的唯有此一句。双鬓斑白，眼神呆滞，座上之人不为门外动静所惊诧。他似乎心如止水，似在怀缅又似在等待。总之，没有任何动作，若不是气息顺畅还表示着他本人健在，或可看作一具活尸]

[门扉自外向内推开，忽然乍入的光线让人不由微微紧缩瞳孔，目视前方，但见一模模糊糊身影挡住光线，稍微减弱突如其来的侵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轻颤，没有动作。不躲不避，放任自流，哀莫大于心死矣]

[朔风灌入，身体不觉战栗。逐渐适应了门外光线的存在，才逐渐看清来人面容。一瞬间，头皮发麻，气血上冲，膝上双手不由自主紧紧抓在膝盖骨上，嘴唇蠕动，却不闻只言片语。喘息加重，挣扎着压制心内的激动。那激动不是与故人重逢的喜悦，而是有种想要眼前之人不再出现，将之驱逐的冲动。但面前之人，与自己息息相关，试问自己如何能做到冷酷无情？]

[所以，选择阖上双眼]

[自芳娘撒手人寰那日起，心里早已对这世间再无留恋。若不是想着留住一口气，为芳娘报仇雪恨，又怎会等到今日]

[钰儿与珏儿，原是夫妻两人至宝，不曾想早年那些奇怪的天象和族长一脉的谣言祸乱，本该安康和睦的一家，硬生生被他们拆散，当真是妻离子散。从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不过是娇妻在侧，一双女儿若瑰宝，平日老实早出晚归荷锄。遭此大难，问天无语！]

隋父

[颤抖着的手放在膝上，除却不知该如何动弹，更多地是怕自己冲动，抬手就是给她一个耳刮子。钰儿……珏儿……这一对宛若明珠的宝贝女儿，二人名字是芳娘亲自取的，钰者，宝也。珏者，美玉也。耳旁是大女儿急切的呼唤，双手随即紧紧攥起膝上粗布，扭曲在掌中，双眼不自觉流下两行清泪，却始终不愿睁眼看着自己的女儿]

[两人相对无言，室内寂静，唯闻颤抖的呼吸声和隐忍不发的啜泣。事到如今，不知是在与谁人怨怼，又是在与何人忿忿。怪罪族长一脉？倒不如说，是自身毫无权势地位，无法护得妻儿双全。痛恨芳娘？她又何其无辜？！思及此，蓦地双眼睁开！要怪就怪眼前这不祥之人！]

[突然发力，整个人从木椅上暴怒起身，甩开她轻轻覆在手背上的手，双眼因一时气血上冲而满布血丝，一手颤抖着指向被掀倒在地的大女儿，咬牙切齿道]

你给我滚……马上滚出去……
这个家，已经完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独自一人仰天长笑，直到歇斯底里，直到气绝，才扶着手旁案几，一手不停地抚着前胸，为自己顺顺气息]

趁我还有一丝容忍，你马上给我走，我不要再见到你，走啊！
我让你走啊，你听到没有！？

隋父

你待我该如何？我以为，把你和小珏送走，你娘可以活下来……可是，那群人还是没有放过她！
你说，你身为女儿，你觉得我这个爹该如何选择？！

[说到亡妻，整个人都歇斯底里起来，彻底地丧失理智，只会咆哮。只见老者双眼暴红，满布血丝，可想而知，他已然很长一段时间未能睡过一个安稳觉，整日整夜，好似得了奇怪癔症之人一般，终日口中振振有词：我该怎么办？]

你只知道你和你妹妹被送进狼穴很可怕，那你娘葬身火海她就不疼吗？！
而我……我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媳妇！被人绑了手脚，点燃油火！听着她痛苦的喊叫和哭诉，我却无能为力！

你又知道过我是多么心痛的感觉吗！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曾经以为的那些长久与美好，是在男耕女织和儿女绕膝中度过，到头来呢？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镜中花，水中月。想到这里，愈加的气愤与压抑，一手捏着女儿小钰的下颚，手劲之大，令对方有些吃痛颤，更是无法说出话来]

[双目瞠红，质问道]

你们的娘，当年为了把你和珏儿生下来，整整在叫了三天三夜，即使是稳婆劝她放弃，她还是不愿意。

因为你们是她最珍视的宝贝，你们是我给予她的礼物，
所以，她宁可自己死去，也要把你们生下来。

[越说又越是平静起来，最后一字说完，懈了手劲，抹一把脸颊上的泪痕，续言]

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姐妹俩送狼穴，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稳的所在。
那些人，可是要我和你娘亲自杀了你们啊！你知不知道！

隋父

[自从妻子离开人世的那一日，便再也不知何为开怀，何为愉悦，何为有家便是安稳。抬手一抹，抹去了方才歇斯底里，抹去了双目瞠红。耳畔是大女儿的低声诉说，却是置若罔闻，拖着沉重步伐回到案台旁，踉跄坐下]

[即使听到小女儿下落不明，心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漠不关心，再不关怀，因为再如何关怀与期盼，她们终究要离开自己，就像芳娘一样，倒不如统统都离开吧，别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也别…再徒惹自己伤怀]

钰儿。

[打断还在说话的人，双眸垂下，沉声道]

求求你走吧，保不住你们娘，是我无能。
既然你说你还能找到小珏，那就快去找她，然后不要再回到这里，就当我们父女——

[阖眸痛心疾首道]

今生情分已尽，快走吧，活了下来，就别再蹚这里的浑水，带着你妹妹远走高飞吧。
算爹，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