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梨道

-----------------承平元年 冬-----------------

[昨夜里似乎做了梦，梦醒后仍是夜半，窗外飘了雪，神思有些混沌，翻过身对着帐外，依稀可见红烛一盏快燃到尽头，灼烧着最后一点火光，光线氤氲透帐，融作一片淡淡的红投射到面上。我被这红光晃得困倦，昏沉沉闭了眼，第二日醒来一瞧，竟是天朗气清，难得的好天气。]

[正映衬了这可喜的日子，必筠想来也会福泽绵长。]

[长姐有孕，作妹妹的自当前去道贺，本是嫔妃里头一桩，太后又素来亲厚于她，想必少不得各色赏赐，她大抵也不缺什么。思来想去，索性亲笔画了幅百子图，礼轻了些，到底心意在。画时极用心，几个时辰过后已是脖颈酸软，转眼时眉目一动，正对上画中一名娃娃，圆脸红衫，衫上缀福字，憨态可掬的模样，似乎要自纸上跃出，落到自己面前。]

[不由得便看怔了，腕悬在半空，笔尖一颤，坠下一滴浅浅的墨，滴落在白宣一角，转瞬却又回过神来，沉腕落笔，伴着一声轻微低叹，就着墨迹勾勒出一朵浅淡的花。]

[携画往清秋阁去时，正途径雨梨道，路两旁花已开败，除却远处青翠松柏，到处皆是空空如也，必筠生在数九寒冬，大概对此景会观感不同，雪覆万物，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很，但到底比不得春夏时，繁华似锦。]

[冬日的寒气浸在衣衫里，直直塌在身上，抬头看时，寒风连着空，惨白的颜色似将天地尽皆覆盖，但亭里廊间的漆柱却永远是崭亮的，稍有褪色便被重新粉刷，一层复一层，积年累月下来，在这苍茫雪色里愈显触目。]

[两条小径曲折交汇于亭前，刚拐过一道弯，便听见有人唤来。宫里的美人说话时，或柔糯娇媚，或清亮爽朗，抑或是低吟婉转，春兰秋菊，各有风华，即便是在隆冬时节，亦有寒梅飘香。闻声辨人，转过头时面上已含笑，亦跟着紧前几步]

向姐姐。可是要往我阿姊那儿去？

[我于家中素来受宠，又自幼经母亲言传身教，名门闺秀那点儿心高气傲早已在骨子里浸了透，只不过如今根基未稳，不愿开罪于人，便要学着在女人堆里盘桓推脱，明晓到哪座山唱哪支曲儿的道理，不合宜的心思被死死压下，决计不敢露出分毫，而对向氏，便是警其心思难测，轻其出身低微，大抵如此。]

[摒去些许杂思，虚握了她的手，在这冷风里吹久了，手指皆添了丝微凉的寒意，相携着往前行了几步，侧头冲她莞尔一笑，眼若弦月，似当真是对能在此地相遇甚为欣喜]

若是便好了，咱们俩可要一道走。寒冬里光景清冷，自个儿一人未免太没意思

[家里昨日递了信进来，信是母亲写的，论及子嗣一事，似是比我还要急上几分，想当初入宫之前，话里话外皆暗指必筠是我的陪衬，谁想如今必筠乘风扶摇而上，生生压了众人一头，真好似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也好似扇在我的脸上。]

[百子图的寓意再好，到底不是自己的，水过留痕，话过时在心里印了影儿，那封信将压在心底的情绪勾连起来，搅得人心浮，却又掩着不便露出。路旁梅花半谢，被风一鼓，倒卷着扬至空中，又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绣鞋自上径自碾过，转了头欢欢喜喜冲她递了个笑]

想也是该热闹的，几位姐姐有福气着，兴许没过多久便要有好消息了

[心口一缩，面上笑意落了几分，此刻与她目光相对，竟觉刮在面上的寒风已刺出痛意，阖宫里都等着我的好消息？当真可笑，不如说阖宫里都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才更为恰当。心头忿然，却辩无可辩，何况就算凭口头争了胜也没什么用处，到底是未能有孕，所幸肚子不争气的也不只我一个]

她平日里便好清静，就是我也不敢太过闹她的

[待她转了话头方复又开口，抬头时已能窥见清秋阁近前的曲廊飞檐，眉头不经意一挑，转目间忽就嫣然一笑，又搭了半句话]

阿姊一向与姐姐投缘，便是没有我，想来也是不碍的

[必筠无疑是个聪明人，甫进宫便辟出条往清仁殿去的路，顺顺当当走到今天，势头越发高涨，但我时常能想起的，却总是她往年在家中素日静默的模样。目不转睛地望住清秋阁的方向，静默半息抿唇轻笑，秀目中点点狡黠]

姐姐这还叫不会说话？分明句句皆是吉言

[殿阁上的浮雪被风卷起，翻覆起伏着，无根地飘在半空，而后宫女子的根究竟又在何处？也许并不是皇帝的宠爱，能一生一世倚仗着的，无非子嗣而已。默想之时，步履已至清秋阁近前，眼见一树红梅正烈烈盛放，在寒冬里绽出勃勃生机。心内蓦地生出异样之感，似被尖锐之物刺入，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捏住手炉，嘴角一扯，话语轻飘飘荡在空中]

天家的骨血，哪里又有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