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梨道

【截晶莹皓腕自廊下微微探出，随之伴来温谨女声】

夫人，雨停了。


【转目望去亭外烟云雾绕、落花簌簌，恰似幽谷仙境，假寐乍醒，突见此景不免也心生恍惚。但也只是瞬息，再下瞬便已笑靥温浅、盈盈瞧向将才出声的婢子，并无半丝不悦，衔着柔和笑意双眸浅辉，开口嗔道】


真是个半点也闲不住的，这便回去罢。

【本是因雨匆避烟清亭，此刻待婢子们收拾齐整齐往外去时，已是天光乍破了。绣履缓踏上石径，往前几步突地又折身回睇，只见一路落花已成了残败尘泥，不由轻叹了声“可惜”。身旁人只迎合道“夫人善心”，可她们又哪里晓得我是在可惜这一番苦心空做尘土呢。】

【新秀已至，我自不能越过皇后前去召见，可若能御园偶遇多加提点，日后自然多些情分。本是卑微身，如今，更要‘稳稳当当’的走下去...柳眉微蹙，只可惜这场不合时机的雨。再往前便遥遥睇见凤驾，忙敛目恭身迎上前，亦不顾雨道泥泞，行礼如仪】

给皇后娘娘请安

【满面含笑，声温和恭谨，还携着几丝敬慕亲近。这位皇后生性爽朗，日常相处便着意显得亲热些，只心里暗恨不已，当真是不合时机！】

【若非早已知晓这位的性子，怕是面上亦会露了痕迹。倒也是好命，生在富贵家，一朝天恩降，纵是这般跳脱爽直亦能执掌凤印、为国之表率。满腹不甘压作唇边浅浅笑靥，低眉柔顺应了声】

谢娘娘。

【缓缓直起身，耳畔灯笼坠浅晃辄止，衣裙微澜不起，正是王府里做下人时日日磋磨出来地好规矩。本也素来自得，可如今再观她浑然风仪，心底不由又随这从梨树林里穿来的春风冷了冷。不过须臾，再闻她出声时便又已复如常，纵使万般不解，仍轻答声“是”，续抿着丝浅笑缓抬下颌，目光平落于她颈边衣衽暗纹上，又似错在了她身后渺渺花云处，静待她下言。】

【“咦”地一声，落在耳中不啻炸雷，纵使这语声清灵秀致，一颗心却也随这些许起伏翻荡攫紧。早在幼时便已知晓，自己不过伏地的蝼蚁，这些贵人们指掌翻覆间悠悠漏下的一缕清风，便能叫我毫无反抗之力。即便此刻我与她同站在这蔚然如仙的御苑，我也是毫无根基、毫无依仗，所能凭靠的，不过是尚算灵醒的几分心思、以及这日日磋磨出来的——】

【——观人言色。她既有心示好，便自也接的牢牢靠靠。冲她身畔婢子缓和睇了个眸色，续往前几步虚搀住她臂膀，甚而还亲昵地往她身边儿侧了侧。脸颊半垂，露出的柳眉低目、素面乌鬓，尽是温恭，虽说她许会有些不惯，可待日后，她自会晓得这般的好。】

【移步相携往林中去，边答她话。离得近了，才觉她常服上有浅淡熏香，不知是何等名贵的香料，又是在熏笼上滤过几层，只觉将拢在满园的春雨暗味都压了下去。眸中敛去几丝恍惚，却也不敢多想，只轻声笑道】

自然是习惯的，太后、娘娘都待人和善，妾身是上辈子造了大恩德，这辈子才能来服侍娘娘。

【半丝不提她口中的“陛下”，含笑又谢】

娘娘这般疼惜妾身，妾身真不是该如何谢才好了。也是妾身蠢笨，不会说话，可妾身敬慕娘娘的心意是丝毫不少的，日后新妹妹们再好，娘娘可也不许嫌弃妾身。

【春风多情，盘桓在裙裾鬓发良久不散，便将宫裙中身姿掠得愈发轻盈。许是如此，方才觉唯有掌心虚扶的这人重逾万千。虽则心头百转千绪，却依旧长睫半垂、笑靥轻柔的模样，甚而螓首偏依的弧度亦是丝毫未变，似是不察她言语中隐含的几丝疏离，扬唇浅笑，颔首应道】

虽然妾身粗笨，但也会一心一意侍候太后娘娘。

【语声婉转，音调柔和，黑眸波澜未起，轻描淡写道了个“一心一意”。不多加谄媚，衔笑接她后话】

娘娘不嫌弃妾身便好。届时妾身自然要和妹妹们一道去给娘娘请安的，想来定会十分热闹

【因着前头那场雨，林中便有落花轻叠数重，间或掠来几片残瓣，湿润清新，令人嗅来心神一畅。如此相携同行林中，虽仍是恭谨之态，总好过之前的卑微下贱，遂除却匀了几分心神察她神色外，甚是自在地缓行赏景，也得了些许趣味来。及至她语声传来，蓦还怔了怔，这位待下宽和，却似是不愿与后宫妃嫔多有牵扯，不知是好或是不好？可身在这峨峨宫阙，又怎避得过权势富贵交织成的云罗天网。】

【知趣地收回手，相叠交于宽袖中，敛眉一礼，俯身恭送她回宫。待一行人离得远了，方才遂银帘轻搀直起身。将才因在贵人身边一径低眸，此刻抬首，碧空浮云顿齐齐撞入眼眸，胸腹间意气陡生，想来我此生所求，不过是不必再因势所困，俯仰皆遂我愿罢。眸光直直觑着天际，待得耳畔传来句“主子，回宫吧”，方敛睫轻勾了个笑】

不，去给太后请安。

【既又皇后亲口吩咐，自是要多往那处跑一跑。既能博得太后喜爱，又应今日“一心一意”之语，何乐不为？步履未几步，忽而又吩咐了声】

记得，这也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孝心。

【话毕径直提步，聆得身后齐齐一声“是”，恭谨小心得仿佛清风缓拂过枝头欲坠的梨花。陡地，笑意便愈浓了些。】

-结束-

【端坐妆奁前，由银屏服侍着轻柔地净了面。羽睫微张，一刹琳琅钗环已落入双眸，光华各异，镂金铺翠。可双蝠金簪旁地玉瓶却叫我眸波稍怔了怔，视线凝滞不过瞬息，一畔银屏银帘便亟亟矮身告罪】
主子恕罪，这物件..这物件是奴婢一时忘记收了。
【甫才忆起这是春末大郭氏赠来的梅露，本叫人妥帖收着，可前些日子寒梅初绽、满枝烂漫，一时起了兴致便叫人拿了出来净面用。如今...想是银屏银帘恐我见之心愁罢。大郭氏有孕，太后大喜，官家大喜，这自天宫一层一层漏来的风，凛冽如刀，剐得这个冬好似更难熬些。可再难熬，不也得熬么。长睫一敛，绛唇轻微勾起笑弧，提手虚搀起二人】
何必收了，便放着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言毕转目凝向铜镜，里头依稀映出个墨发披肩，身形单薄的女子。目光直凝，愈看愈觉心头恍惚，倏尔自语道】
是该去清秋阁道喜了。
【轻忽地语声一落，身后自是齐齐应了声“是”。待妆裳皆已打点妥当，便又亲自择了尊白玉观音像，以莲纹木匣妥当装好，复才领着几人一道往清秋阁去。寒风一掠，宫道两侧枝空叶落、人影皆无，目光纵去尽是一片茫茫，似那远处已与天际惨淡愁云连在了一块儿，哪里有半分梨花万里如玉砌的影儿。不忍再睹地轻偏过螓首，眸波却蓦触及一众宫人，缓了步伐再细瞧去，转瞬眸光已柔，上前几步】
含贞妹妹。

【唇角缓缓聚起笑弧，眸光轻柔地落抵她面颊上。分明节气时令景致妆扮已样样不同，可我恍惚仍是见到那日盛夏荷池里荡舟而来的少女，再细细分辨去，才知许是她未曾被摧改的神情，眉目流转间，依旧璀璨夺目。圣宠、天意，仿佛淬出她逼人艳光，竟令我一瞬不敢直视。轻颔螓首，细语缓声】
有妹妹同行，自是再好不过了。
【宫道已被洒扫干净，鞋履踏上，窸窣轻响，伴着时而呼啸而过的风声，倒叫人平生一股寂寥。拢了拢掌中手炉，平举双眸睇向前路，忽地弯唇牵了个话头】
到来年，宫里可就热闹了

【眸光流连在远处，游云掩映，重重飞檐高兽琉璃瓦，天家富贵浩荡，又不知哪一角是清秋阁。唇瓣染上抹浅笑，意态讳莫】
若说福气，哪个能越过妹妹去？阖宫可都在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呢。
【话至末尾以袖掩唇轻柔一笑，弯眸横睇向她，眼波如水。言语中也不惮将她拔至最高处，她还敢说与皇后听不成？轻讽后懒怠再提这个话头，子嗣一事正如利剑，伤人更伤己，更遑细论来，我较她处境更艰险些。掩下满心酸涩，扬唇絮絮轻笑几声，复又含笑道】
以前听说女子若是有孕，头几个月需静养，我本还担忧着是否会扰了必筠清净，如今和妹妹一齐去，可就不怕了
【大郭氏有孕，晋升旨意定也早就备着了，遂也悄然略了妹妹两字，只称必筠。】

【后宫女子，一朝有孕便矜贵至斯。纵寥寥听来便觉心中郁寡，也不知届时立在清秋阁中温言贺喜时，又将是何种光景。也不暇细忖，只听着她言语附和两句】
是呢
【言及后话唇边复染了抹轻笑，自谦道】
我是惯不会说话的，是必筠不与我计较罢了。
【步履渐近清秋阁，许是臆想，竟觉此处已渐弥出漫漫喜意来，天高云淡，日晖脉脉，老树枯枝、殿檐积雪皆镀上层淡金，落在眸中微微刺痛。不远处雪粒自树枝稀拉落下，伴着话声轻寥】
说来……必筠脾性、样貌样样都好，连太后都夸赞的。届时小殿下定也是聪明机灵、玉雪可爱。

【提袖半掩朱唇，轻笑了几息方垂下宽袖。偏颊冲她微眨长睫，水眸轻快地泛过几丝笑谑】
瞧，我可不是不会说话么
妹妹说的是，天家的骨血，哪里有不好的。
【叙话间已相携行至清秋阁，阁中一应宫婢仆从皆是眉眼含笑面容生光的模样。籍着余光四处打量，眼尖地觑见添置了几件上佳的玉石摆件，皆是平安福寿的好意头，也不知是庆寿或是凤仪赐下的。眸波微一拢，避去不看，只随宫婢缓行入寝阁中。一眼便瞧见了端坐其中的大郭氏，姿态娴雅、眉目沉着，却也不难分辨清秀面容上的喜色。】
【见她含笑起身，连忙快步迎上前去。弯眉曳笑地柔睇眼前人，婉声道喜，袖中纤长指甲却紧扣住掌心，满腹不甘心头狂涌。只不知、我身畔同样言笑晏晏的小郭氏，是否也一样咬紧了牙根。】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