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池

-承平元年 夏-

【夏木葱茏，燕语莺啼。支颐偏目掠去，翻浮荷池拢在粼粼光影下只余炫然一片，花叶皆不清。也不过是才替下草长莺飞的春，这日头便一日烈过一日，好似才瞬息的功夫，却已明晃晃逼至自个眼下。】

【风云起伏也不过这瞬息之势，不过才将将几月，大小郭氏已跻身夫人之位，而我豆蔻之年自卖入府，至今春入宫册夫人，恰巧四年整。然这四年心力与那两位夫人身世人才相较，自然不过微末，更甚者看来我不过鱼游沸鼎，烈势已直逼身前。除却椒房殿那位，这陈潭里偶翻过的一个浪，似都已是姓郭】

【却并不十分在意，美人易折、玉瓶易碎，正是常理。】

【摒去遐思，双靥萦抹浅笑，玉手自盘盏中左挑右拣，方才择了个梅子朝对座盈盈一递，芊指红果，娇声柔语】

官家吃个果子解解暑气罢

【眼波缱绻，似是含着湖光漾来的明媚。纵使府中四年仍不知他钟爱何种女子，然这零星怜爱便已足够了，至少，在我央他御苑赏景后，我二人便坐在了荷池边，漫看草木葳蕤，任这股风吹向宫阙每一处】

【他未有只言片语，遂亦适时噤声，亭中便只余池水喁喁及清风擦过树叶地零丁声响，阒无一人般。少时见他仍只赏景观花，亦不着恼，微垂螓首露出眉目间婉和笑意，挽袖提壶，为他缓注满一杯清茶，这才循他视线纵览向这池绰约旖旎。星眸略眯了眯，才觑清连绵一片的青叶碧波，错立青盘的粉荷或绽或含，风一动，花影婆娑，当真极美。】

【到底不过一池景，非金非玉，转瞬便已失了七分兴致，然见官家颇有雅兴，便提起十分小心缓“赏”荷池。直瞧得眼雾颇有些朦胧，视野里却有荷叶蓦地一折，眉尖一凝，定神再瞧去时却见池心处荷叶陆续往两畔倒去，自远而近，将荷丛分出条蜿蜒小路，只仍还未及头，还瞧不清是甚么景状。但也可猜想一二，宫人们自不敢如此放肆，想必是宫里头的主子了，倒是听过，新晋的梁氏性情跳脱、天真意趣...】

【正忖着，便见一支木浆撞出荷丛，悠悠一荡，雕花镂月的小船缓缓被水波推出。】

【碧荷掩映，舟头佳人俏立，池中波光荡漾，当真极美。待得侍婢将她袅袅引来，一举一动，意态风流，衬着身后恍惚天光，倒似画中仙子姿态娴雅地从纸上踏来，撞入凡尘宫阙。悄分了几缕眸光去睇身畔人，见他双目莹亮，遂又渐他视线看去，小郭氏正已落履身前，盈盈与他一礼。】

【不待官家发话，便亲上前搀起郭氏。此时与她并肩而立，愈觉她长眉丹唇、容光胜雪，当得起“画中仙”几字。睫羽一低，敛去眸中沉浮阴翳，熟稔地牵她入座，方才柔声笑道】

方才官家可是翘首引领，好不易才盼到了郭妹妹。

【宫中新秀三人，梁氏暂且不论，大郭氏深受太后喜爱又为长姊，想来宫中皆以为她会先承盛宠，未料得，小郭氏竟也等不及了。】

【迎声微一牵唇，双颊漾出些许笑意，便也任她打趣不接下话了。这些规矩经年来仿佛已揉进骨血，所言所求，皆是点到为止，不逾矩不出错，便也就少了几分意趣。可这位小郭氏却神采飞扬，眼波流转间似携着夏光滟滟，一举一动偏又带着几分稚童娇憨，当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抬盏浅抿了小口，瞧着这一对才貌俱佳的璧人，陡又觉着浑身燥意益浓了些，压得心口都有些沉。】

【闻后话笑弧一滞，续又徐徐展开，婉声拒道】

我哪里懂...

【分明是皇上与她私下玩乐，若是自个痴痴地跟去，怕是要成为阖宫笑柄了罢。长睫微敛，似是低忖，半息后复又含笑】

若是评画，必筠妹妹定是个中好手，不妨去请她？

【缓缓抬起眸，迎入眼底的便是他们相携的身影，是何面色一时瞧不清，只知有日光从他们身后稀疏漏来，刺得眼睫不自觉地轻轻一低。水光荷香漫漫，男女轻声喁喁，我求来的如画似仙好景致，陡地便化作倒持的利刃，亟亟戳向我胸腹。不敢深想今日后又会有何等风言浪语，但想来，大小郭氏将踏着我又铸一层威势罢。也罢，我本就尘泥中挣扎来，又何惧俯得再低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便助她们将这独得圣宠蓦个十成十】

官家说的是，两位妹妹确实难得。妾等该好好学学。

【纵然官家不过赞她们姊妹才学颇佳，偏就含混一应。这话由官家说来，由宫闱众人听来，自然别有深意。然官家面前到底也不敢过于放肆，只含笑眸光缓转过他们神色，又絮絮聚起一抹笑。敛袖起身，与小郭氏颔首致意，复与身后宫人一道行礼恭送】

【待到银屏将我搀起身，几人身影已杳杳不可循。我便拂去银屏的手，第一次不拘礼数，腰身微偏歪坐在石凳上，支颐望去，艳阳高悬，碧波粼粼，一如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