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血葬（扬州）

文兴三年 冬

陆家镖局走镖，自来遵循祖宗旧例，何处打尖住店，何处登船换马，皆有定数，轻易不得改换。

奈何到了陆小琅父亲这一辈，几位叔伯膝下皆无子女，偌大个陆家老宅里仅有陆小琅一根独苗。

长辈们年纪渐大，底下却无男儿传承家业，一家子人丁凋零，响当当的百年镖局名头下竟似个空壳。

近年来，新兴镖局夺势，有二心的伙计笼络走了老主顾另立山头，加之有过一段雨水不调的时节，行镖沿途的客店酒家纷纷涨价，心里揣着小算盘的陆小琅少不得重新规划食宿花销。

这一程途径扬州，二十余镖客并车马都投宿在副街一家简素的客栈里。这处虽不繁华，好在道路通达，清静整洁，价钱开得公道，老板跑堂也都忠厚老实。

待一应儿都打点妥当，亲自往客栈大门外竖了镖旗，趁着天色尚早，街边小巷里四处溜达，一来好熟悉扬州市井风貌，二来也瞧瞧有无物美价廉的风味小铺，好扩充脑袋里时时更新的扬州行镖地图。

主街小巷边转过一拐角，抬眼便叫铺子前悬挂的两只灯笼给看愣了一瞬：左边一个“血”，右边一个“葬”，平白有股原地放血、就地送葬的阴冷滋味。偏又当街吹来阵萧索冷风，两只灯笼孤伶伶地打了个旋，别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回首望望不远处栖身的客栈，心里有些打鼓。仍旧作街上闲逛模样，走过店门前时朝里好奇一张望。

这间略微透出古怪的铺子店门倒开得敞亮，向晚的天光灰蒙蒙的，投在木门口，斜斜照出半丈惨淡的店内光景。

隐约瞧见个面容姣美的年轻女子怀抱着数几陶土罐子从后堂进来，尚不待细看，木门板后悄没声儿地亮出个人脸，好端端一张活人面，偏偏板正冷漠，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不妨头被唬地“嗳呀”一声，立稳了脚跟定睛一看，就有些识破他吓人把戏的忿忿，皱皱眉不满道：

“这位小哥，不迎客就算了，你吓我做什么。”

那冷面郎君身后转出个笑盈盈的爽快姑娘，顺着她热情招揽的劲头走近两步，歪头打量了一圈店内陈设：清净整洁，大多是冬日里应景的傲霜梅枝、松柏盆景，再有些许或雅或俗的陶盆瓷瓶，并各色莳花工具。

当真是家花店。

心里仍旧嘀咕怎么取了这么个不搭边儿的店名，当先朝那姑娘和气回了一笑：

“原来是花店啊。”

脑袋里转过一念，点点头，抬脚跟着她入内逛逛。

四处花架都看过一回，并没有掏钱的打算，一边弯腰去看几个样式可人的小紫陶花盆，沿着来路往店门口走，一边儿若有所思地同人说闲话：

“这几日北风紧得很，吹在脸上连鼻尖都要冻上。盆景娇贵，我怕养不好，结实耐冻，芬芳提神的香草，有没有呀？”

行镖在外，向来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未免节外生枝，不是熟识店铺里的东西都不敢胡来，更别说是香粉香囊这类容易使人想入非非的玩意了。正打算不露痕迹地推却掉，一旁的妙丽掌柜可巧拦下了这门意图之外的买卖，这便顺顺当当接了口：

“没有没有，做生意就得要像秋水姑娘这样，才能热闹红火嘛。”

手扶着柜台边沿歪头看秋水挑拣香草，间或选了两三样常见的，问明了价钱，就低头打袖子里取钱袋。

“正好我沿途遇到几个铺子里的小姑娘，半年多没见都长个儿了，一会儿送她们几朵香花香草玩，一准儿高兴。”

眼见着桌台上香草堆了小小一簇，忙伸过手去摇了摇。

“啊，也不用多，五六支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