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原创

钟小嘉

[腕表发出纤细清晰的机械音，指针走到下午五点钟位置，中环道因一起突发车祸变得拥堵，司机回首担忧的说着抱歉，微笑向他示意无事，或者会迟到一两刻钟。摇开车窗，窗外吹来微凉阵风拂起肩头长发，沿途不断倒退的景经过再离开，唯独数不尽的夜灯逐亮视界内。迟些也许好，我亦不愿尴尬]

[但更不愿允许自己主动让步。即便他之前有打过几通电话反复暗示他与太太的行程安排，我还是决定按照晚宴请帖的时间准时到达。只是路况发生变故无法预计，入场与他们巧合错过]

[晚间六点半，港湾道1号，Grand Hyatt顶层露天宴厅，建筑高处的风景，俯瞰多少英里的海面]

“Miss Zhong，很高兴能邀请到你，你的作品，今晚我很期待”

邵主席，能为公益慈善做出贡献，是我莫大的荣幸

[优雅端起旁边waiter递送的香槟，与主办此次慈善晚宴的商会主席邵明辉得体的客套。在场名流众多，放眼整个香港商圈，也只有这样的商业巨头才具备如此庞大的召唤力。他清楚我的名字，着实无上荣幸。二十三岁那年凭借作品“季节”出名，创作风格一反常规冷格调限制，带着敢于突破的冲击，从而获取不小反响。钟小嘉的名时常代表年轻画派被人提，只近两年的作品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人出过名会变得虚荣，确实，我曾深度爱过这样的感觉]

[当虚荣苏醒，又度涌回心上，才知几乎快要遗忘——我本是个活得出色的女人]

[银白晚礼裙剪裁恬雅，低调修饰精致。大理石地面倒影灯辉渐黯，中央一束炽烈白光投射的地方，陈列今晚将慈善竞拍的物品。我的一副画作将拍卖，简单油彩纯粹刻画了模糊的人影和深蓝色大海。司仪激情讲起开场词，与人碰杯社交，唇带一味笑清淡不散，素净五官很适黯光下展现轮廓独特的柔软]

[手包内的手机响后，不动声色的动作，拿出手机，阅毕讯息，很自然熄灭屏幕。那是一条催促我尽快离场的讯息。不似平常饮茶吃饭，大家不巧选择走进同间酒楼，而我须为谁再狼狈到卑微躲避]

“向生，向太”

[待听见称呼，心跳骤快令呼吸滞住，背转身时，手失重险放翻酒杯，waiter欲斟倒香槟，摆腕拒绝，空着的手摸住缕长发放向耳后，装作若无其事移步走向人群远处，依旧抗拒不得将姿态放低]

[虽在杂志见过他太太照片，但从未正式见过面。原以为感情暧昧到相爱无谁能当中打扰，她是感情从无到浓的特殊催化剂，也是爱恋患得患失时致命的要害，逐渐，成为一个无处不在的假想敌]

[自中环赶来的路上，甚至有一刻幻想过，那起恶性车祸中受重伤的女人就是她。慈善拍卖进行很顺利，落款“Julia Zhong”的画作带来的虚荣似浪般纷至沓来，我走不了。七点半晚宴正盛，人潮分散开，换一杯甜白酒倚靠露台，偶尔与人轻声低谈，玻璃底存着的冰块慢慢融底，醉意虚浮，独自面向夜风]

钟小嘉

[我们是在他地产事业起色时相识，他是我心目中一座愈盖愈成就的高厦。男女关系的发生好比飞蛾遇火，寸尺危险距离需停不停，一旦开始，之后天长日久好难放下。一面痛苦挣扎燃出灰烬的翅想抽身彻底，一面还是抵挡不住内心欲想厮守一生的痒意。我读过句话，人对痒的承受力永远比忍痛煎熬]

[甜中混涩的酒全蒸进溟濛眼眸，远处霓虹闪耀的中环摩天轮，通向高空，美丽梦幻也孤独。那里有我们共住的home，房间落地窗外即视那架24时不停转动的摩天轮，可惜他一次也未带我乘。涩唇轻抿，细臂一拢发丝柔长，手表拭过颈部肌肤，撑首仰望顶棚一片星空，若是不曾得到过，星辉依旧璀璨]

[与他有关的回忆，大概似深夜常服用的一片片安慰剂，能填补心房漏底罅隙的空洞，感受麻木会上瘾。咸风吹袭后背，分叉裙尾扬起像散开夜色不断伸展的白花盏，纯净布料依贴缠绕停顿的双腿]

[遇见一霎，不知时间怎么从表盘分针秒针通过，与我来说周遭空气仿佛凝成固体，纷纷赤裸裸砸向我身，想过多遍与他太太相见场景，完全忘记这天有他陪同在旁，刺灼我的是属于夫妇才有的默契]

[斑驳夜影交织一张黏软的网，我脚步陷入灰迹地带，暗昧从见不得光的地方蔓延，也许我老早就学会辨明自己位置，仓促时间将所有整理成讶色缓慢自清秀面庞划过，视线移动，自然而然先看向他]

[第一回面对，他熟悉温存的目光悬殊至陌生突兀的地步，当他开口向太太介绍我，裸露裙衫外的身体才觉风冰凉，曲肘下意识保护住体温。酒后嗓干痛，逢场作戏的套路不过一句“向生，向太”。但他并非我想象中般沉稳，对话提过作品，那是送给他结婚周年纪念的礼物，从开始到完工消耗三个月]

[面前一双美目强势比燃出火花的宝石更夺光溢彩，女人是天生的洞察家，即使微乎到妆容细节都要暗自较力一番。我与她有着共同的品位——是相伴她畔的那个男人。越想得到他，就不能忤逆他。知道吗，爱上他以后，逐步退让却忘掉了自爱。这些忽略的盲点无情曝露，意识清醒步入进退两难的危机]

“是不是呀，Stanley”

钟小嘉

[她转首看向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眼珠清醒凝向她廓度俏致的侧颜，用温顺语调清楚将中文名讲一遍，这个名本身见得了光，同时打断她对他的询问，右手优好自腰侧伸出，递向华丽冶红的裙前]

杂志写向太的报道很多，没想到，真人见到，比杂志上更漂亮

[她带笑的美要人移不看眼，她太过耀目。柔唇牵动斯文笑影，眸色尽展脉脉温质，我很想知道]

不知我的作品，向太是否满意？

[很少从他那里听到她。画里的月夜，月不是满月，弦月往夜幕一线上勾，半出半掩流云上端，冷淡色调，隐藏暧昧。我艺术灵感从他情感喜好中来，画他中意，我的善解人意未白费]

钟小嘉

[艺术家都会对自己用心的作品非常介意到不容瑕疵，而女人往往对自己珍惜的感情分毫必争难能放手。我既是画的作者也是这份感情插足的第三者，没错，我承认自己是第三者，即是说出去被人唾骂的贱女，巡逻高空那道照明大楼的旋转景观灯，炽白的光似把暗地躲躲藏藏的情绪彻底的释放到心底处]

[海洋潮腻季候风吹得裙摆翩偏阿信方向，目光柔柔穿过她妻子灼眼的红宝石耳坠，婉约黏在那个令我暗夜发神经质般胡思乱想的情人身上。我不爱唤他英文名，亲热时候我总喜欢叫他阿信，阿信]

[呼吸到旁边丽景出品的水晶玻璃瓶内插着的雏菊味，淡淡气道正是我们居所的温馨味，意识充盈充实将平常一幕幕回味，淡雅唇畔笑虽浅，不经意内心深处的得意要笑容曲扭细微，但不影响整张脸表现的坦然。不禁为这一切看起来完美的女人感到可怜的唏嘘，他们之间应该就像晚宴角落一碟冷掉的餐食，高级餐厅的食物精挑细选价格也昂贵，而剩在那里逐渐变廉价、再剩下去就是丢lese桶的垃圾]

[非常不喜欢宴厅里传来的英文曲，低沉节拍影响气氛，应该说从小我就不喜欢这样的曲风，然而我不喜欢不代表世界就会要这首歌消失，抑或是要眼前的女人从来不存在。指端沾着氤氲光晕微妙的嵌入那细长白皙的五指间，握住，贴在一起，完成女人间必须做完的虚伪，一时停顿，眼眸清楚对焦她双目]

“我怎么能不满意？钟小姐的画像写了首爱情诗，想必是深有体会”

向太，你真会说笑，我一向对诗不感兴趣，很少读起，不过，我很喜欢你的评价

[语气平衡稳控犹犹如天平两侧，一边放着为他们夫妻面子作出的掩饰，一边是我内心明确又见不得光的爱情，眉眼痕迹时而流露只待捕风捉影的人，当然，她也可以选择一贯盲目。忽然脑海快速想到一个常想的选择——分手，其实我厌了跟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纠缠在一起，真的，好似已经厌倦透了]

[手分开以后，她手上香气还萦绕，随便拾起一杯酒，摇晃在眼眸前，希望嗅觉能被酒味一下子冲淡]

我的画今晚被邵主席拍走，看来第一支舞，我会同他跳

[不停互动的灯影忽停歇，预示晚宴下一轮节目即将要开场。婚姻关系若似座坚实的塔，那么情人关系是塔下的海，总是塔在高，海在低，高塔坚固不可动摇，海水倒还能环游各处流连。低眸抿口酒，一语合情合理似无关紧要的话，酒精作用下冲他们再展一笑，忽然内心兴奋起来，比如阿信会怎么想]

[然而不知为什么，下口酒含进唇齿，不小心一刹望见他眼神，本先兴奋化为酸涩咽下，声不觉落低]

听人讲过，向生的舞跳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