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书院】大成殿

【在明堂内时，课至中半，便有天云变色，闷雷隆隆次第。我握着一杆云毫，落笔点划，平心静气尚且如常，身畔已经响起了不少同窗的细碎交耳之声。毕竟晨里时，天气还这样好。夫子一声轻咳，执卷的手往案前一磕，不轻不重，却足以震慑众人。满堂寂静的顷刻间，大雨滂沱。】

【纸上最后一点墨迹干掉，这篇策论便交了上去。走出大成殿时，瞧见几个文院的学子正徘徊不已。连着几日都是响晴天，没人对这场突袭有任何准备。不是多雨的节气，也没人想过还要带伞往来。略瞧了瞧一干人一脸苦相被封滞在檐下，一抬手，便将手中拿着的书袋举到了头顶，要往雨帘中去。与此同时，不合时宜的声音便也在耳边响起。】

（“瞿叡之，孔孟之书，圣贤之学……岂容，岂容你这般折辱造次？你简直是有辱斯文！”）

【我向来不太关注与我无关的人，面前这几位仁兄的名姓我一个都叫不出。但很明显，山长内侄的身份在前，素无交往却已认识我的人反而很多。瞧着那青衣学子因气而憋红的面颊，倒没有什么争辩的兴趣，只觉得很莫名其妙了。正欲离去，便瞧见长廊不远，那丫头正擎着一杆宗竹油伞打量着一方檐牙，专心致志，倒像是在研究什么要紧物事。】

今天怎么这么乖……来接我的？

【撂下书本，便离了此地朝她走去。叔叔尚在钦天监忙着他的要事，早出晚归甚至留宿衙门一夜也是常有的事。这位院长供职朝中，不能时常坐镇书院。这里的师生在此瞧见他，起码也是三四天前的事情了。】

【出卖这个堂妹的永远都是她的眼睛，从一开始相见便是如此。尽管她做得再温婉贤淑，那副官家闺秀的美好画皮总是与某些内核极不相称。而她的眼神看似柔和知礼，其中总是在难察处涌动着不安分的波澜。】

无事献殷勤……非同寻常。

【非奸即盗，但那最贴切的四个字还是被替换了下来。她有很多地方和我很像，某些意义上，倒像是瞿宅中的一面镜子。她可以从我身上窥探出一些她期待的东西，我同样能从她身上提取到一些可以让我在叔叔家呆的更自在的因素。绝大多数情况下，倒是不想对她太过苛刻无情。】

【依着自己的身量，在她伞下行走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索性拿过了她手中的伞自己来撑。二人离开大成殿，走进丝丝雨幕之中。碧瓦飞甍、攘攘人群就都给抛在了升腾的水烟之后。那一句哥哥喊得柔肠百转，但内里几分真，心中有数，便大可不必为之深究了。】

什么地方？总不会……是叔叔不可能允许你出现的场所罢？

【她这般自我解嘲似得涓涓笑意，到底还是有些中气不足。大概糊弄糊弄别人，或还好说。于我，实在便也只做个谐话听了。】

有过类似前科的小姑娘，自然是要防一防的。

【作奸犯科……那些之前发生过的各种事由倒也谈不上那么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但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孩子，大概也不是很寻常见了。我只知道，在她秘而不宣的那些内里，最想说的话，最想做的事……大概都与她的父亲南辕北辙，无法相契。】

【但瞧着她当下的表情，觉得有趣。虽然本来也不想如何了她，却难免要起些坏心。怕是正因为互相洞悉了本性，所说所做，便更信马由缰一般，毫无乔饰。】

可以倒是可以，但无利不起早。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这书院与叔叔家之外的事，于我可是无可无不可。既没有什么引我好奇，也没什么值得我关心的。

【祖籍荆湖路的瞿家本家便是同母兄弟瞿玄瞿彰这两支，父亲过世后，便只余一脉。这兄弟二人其下又是子嗣衰微，拢共不过一儿一女而已。因而从我决心投奔而来之日，便知道叔叔肯接受我，一方面是出于胞弟遗孤的收留之情，一方面是承继宗嗣的收养之心。这种意图非常明显。虽然他的确不常在家，但瞿府的下人们伺候人时的言行态度已可见一斑。初来京畿几日时，管家招呼人时还喊的是堂少爷。至现在时，阖府不知何时，早已悄然地将那个“堂”字儿抹掉了。】

君子……比如叔叔那样的？

【我大概知道叔叔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儿子，也知道这国塾教人孔孟经义，科举也以此取才。我本不是君子，如今，大概相距更远。但这不妨碍我因为叔叔的喜恶，扮得与那个标准更像一些。】

我是读书人，不假。可舍妹却也是如假包换的小女子。跟你讲理？不敢。

【李墨虽好，但成与不成其实也与这墨无关。说是惟利可驱使，却也早就了然。大约无论如何，她怎样说都是无意推脱的。但这底细不必透给她知道，反正她一早就知道我绝非那种良善好人，我若是答应的太干脆了，怕是更可疑？】

（那不如就这样相处为好。）

勉勉强强，但依你目前之力自然不好奢求太高，聊胜于无罢。

【挑了挑眉，好像真的就做出如口中所说“勉勉强强”的姿态来，瞧着她一瞬明快起来的脸，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伞朝她那边侧了侧。】

你想何时去？

【她的开心总是展现的鲜明而直接，纯粹的让人很容易忘记方才跟你有商有量时候的种种铺垫。但说实话，明明被算计了，但我还是不觉得如何难以接受，可能也就是因为是她而已吧。】

【叔叔对动物没兴趣，也不喜欢猫狗。他的家里一向只是养人的，瞿明晰应该心里有数。但偏偏很多时候，她想要反叛，胆子怕是能比我一个男的都大。】

啧……真是怕了你了。

【且不知那庙里是什么光景，如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被拉上贼船，还没见到猫影子也已经算是共犯了。伞上仍是雨声细密，她怕是早已不顾及小跑一遭必然会脏了裙袍。也罢，左右要一起回家，自己也换一身衣裳再陪她去就是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