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经典再现

解锋镝

他言自己是个曾经功体尽废的人，好似怕这江湖浊浪滚滚，让自己不小心成了扑打在沙岸上的前浪。但言辞遮掩，却也掩不住他内心的不甘。

一句闲人，是无法禁锢住一颗足够骄傲的心。因此，他所惧的并不是生死，而是……拖累。

“天下大势，朝夕之变。”

当是不愿让红尘染了这片无暇山间，却不由自主娓娓道来人世重重。相随而来的，还有宛如惩罚的隐隐头痛，不闻，不顾，只继续道：“先有六王开天，后有九轮临世。却如先生所言，甘为武林现场现身者前仆后继，哪怕折戟沉沙，也无甚憾事。若真要说人是否惧怕……”

脑海中如同多了根将崩掉的弦，所有不属于这片空白的熟悉感使人继续说出也许应是属于素还真的话。

“素还真，怕是这武林中最胆小的人。”

纵然莲开千日无前世挂心，那一股股如潮水涌来的痛苦与遗憾随着头痛冲刷着心神。

他的确在怕，他怕这武林烽火永不平息受累的只是苦境黎民，他怕异识染身控制不住心神让他祸害这片他深爱的土地。

吾以……素身入江湖，这一次，人间再会。

“谈先生当是明白，素还真为何会惧怕的人。”

谈无欲

也曾以半纸一莲托生力破星象圣踪，也曾与药师扛鼎江湖纷争共御异度魔界，然而逆势为之，一阻天时，代价便是力尽运穷，而那时的素还真三灵失一，尚昏迷不醒在定禅天修养，终未能一见。

“苦境能为不俗者甚众，如道友愿为武林舍身奉献之辈亦大有人在，谈无欲曾是个功体尽废之人，勉力支撑，拖累武林正道事小，拖掉我这条小命就事大了。”

非是真正的贪生畏死，只是黯淡无光的月色如何再与曜日同辉，昔年天下评文武，谈素起风云，我怕那句“素还真能，谈无欲也能”终落得个武林笑柄的结局，我怕失败，怕不及素还真，怕被人耻笑，索性抽身退隐，让促成刀戟戡魔的谈无欲埋葬在口耳相传的故事里，让日月无双的传说弥留在红尘中，我确乎是个心胸狭隘的人，这一点从未否认。

指腹在杯沿摩挲，冰凉的指尖被热茶氤氲的温热水汽熏出点暖意，映在水中的是经年不改的容貌，仿佛还在琉璃仙境，在无欲天，却已不知过了几度春秋。

“与谈某区区一江湖闲人饮茶，委屈道友了。”

解锋镝

前尘可抛，但使命不可丢弃。河图现世，九轮降临，无一不是表示着苦境烽火将起。奈何天月悬山水，山水终入世间，此身既入江湖，当平天下不平事。

因此所谓的言辞温软，在此难免现了一丝锋芒。好比声金刚怒目尚不及菩萨低眉，我非菩萨，却隐有跃跃欲试之感，彷如面前之人当世此生敌手，同辉之时当照日月。

——却也是难得能言说的同伴。

温热茶汤入喉，问言似戏谑似讥讽。前言有生之莲，此刻竟成了有生之年。这千古江山，有人便有乱，倘若真是素还真，想来他天命终前必不能得安宁渡日，何论此刻闲居山间饮茶悠闲？

这百般感叹，自藏心中。置盏于桌，再提铜壶，亲为人续上。

“一为始，九为极。自一开始，解某便离不得这条路了。倒是先生，能为不亚解某，选择闲居，想来非是经年故事，便是他故了？”

谈无欲

茶逾半盏，聆言兀自惊异，腹藏隐忧，他道有记忆初始，便是河图在侧，那岂非是前尘尽忘，往事皆抛？

经年如野鹤闲游，观悟万法自然，即便从未刻意打谈过素还真的消息，有些事迹仍会不自觉传进自己耳朵里，我们曾是针锋相对的同门师兄弟，是匡扶武林正义的伙伴，是各掌文武半边天的日月才子，如今我却只能从武林传闻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的境况，再重逢时，故人不复，就如谈无欲此人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九轮入侵，白莲亡心，尤是耳闻，但凭素还真之智谋奇策，初时并不担心，日月同悲命殒双桥之下时，道声“谈无欲不会屈服”，他回声应和，默契无双，素还真不会屈服，从过去及至现在，谈无欲坚信不疑。但观有生之莲言行举止，内心笃定却不如自己想象般坚固，不会屈服，但素还真也会力有不逮，到底是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好一个轻松自在。”

似是恭维又非是恭维，凤眸精光凝处，是归天九龙之一的兽之鸗。

“九轮之故，天地冥变，你已解其一，那其后八处，能坐视不理？”

即便抛却前尘过往，以素身入江湖，有生之莲，有生之年也避不过江湖烽烟。

解锋镝

怎会听不出他言中真意，奈何半分恼怒也无。也许是因为脑海空空，不挂念过往，才觉红尘绕身也颇有趣味。既认定了自己是素还真，做个素还真……哎呀，这么一想，做素还真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江湖事武林事甚至家事都需素还真……

这念头还未起多久，一种莫名的疑惑上了心头。眉峰微攒，合拢折扇点了点额角。

因何如此熟悉，莫不是真像他们所说的？

似是冥冥之中有感，九龙将动，才于天月山水收复九龙之一的河图。若生来便是为江湖，那么……视线一转，恰对上对面之人视线。

蓦地一笑，主既请茶，扇便置桌。双手接过茶盏，有圆月落入水中。嗅的茶香扑鼻，才笑眯眯开口

“名号这么长，想来担子也重。倒不如解某一句有生之莲，落得轻松自在。”

视线一转，河图在侧匍匐浅息。望着它眼神柔和，又言

“解某自有记忆初始，便是河图在侧。谈先生以为，这是代表什么？”

谈无欲

素还真之一人三化，在苦境早已不是秘密，更莫提来者那对漩涡眉，仿佛正招摇地告诉世人，他确确实实就是素还真本人。然我这同梯的厉害之处在于，即便全苦境都笃定不疑，这厮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撇清自己与素还真的关系。

思绪飘忽，是异度魔界天荒道，昔年的白发剑者冷峻寡言，反观来客模样，不由腹诽一句素还真这些年过得想必是压抑，物极必反，方幻得这副行事做派，豁然潇洒。

谈兄、谈弟、道友、同梯、谈无欲，曾几何时，他如此唤我，只如今一声“谈先生”，竟不觉受之有愧，欣然应下，执壶沏上一杯热茶，是屈世途常在琉璃仙境泡的那种，递予他。

“哦？你说的是那位堪称中原支柱、正道栋梁、苦境精神领袖、人类伟大救星的素还真素闲人么？”

“他每次换了副尊荣站在我面前时，都说自己不是素还真，就像你现在，连这满腹墨汁味的莲花清氛都如出一辙。”

昆仑高寡，人烟绝迹，谈无欲早非江湖之身，他既瞒我，怨不得听我弯酸三两句。

解锋镝

“仙者”玄袍拂尘，气度悠然。而那张面容映入眼中时，一丝熟悉如风拂过。还未有言，对方一个素字，扬了眉峰。

又是一位与素还真有关的人么？

天月山水风光绝世，俯瞰时可见原野千里，一望无垠。人间风光处处好，琐事前尘皆不强求。奈何奈何，入了江湖，却是人人认识“我”，我不识人人。

因而见这超凡仙者也是这般模样时，难免多操了份心。

长风浩荡，吹的破旧草茅好似要拔地而起。月华如水，落得石桌清凉。落座在前，一扇绸蓝莲扇。姿态悠闲，对人亦是笑盈眼，出口的话顺得很，毫无遮掩。

“谈先生方才一个素字，莫不是将在下当成了素还真？”

不待他开口，好似追忆般望着天际圆月。

“不瞒先生，来此路上亦有一人唤我素还真。莫不是解某这张脸，真正与那位清香白莲一个模样？”

谈无欲

烁夜山色，深岭荒迹，草靡靡，风冽冽，星野垂幕，路绝旅人，恰一方亭台石阶，如辟寰宇万界之外。背向峰峦，目力所及，是烟裹飞絮，茅屋早被山风撕扯尽碎，一壁残垣，满目萧然。

一人一兽，掠过江湖，掠过浊浊烟雨，踏月而至。聆声辨位，心如止水的内心蓦地泛起一丝涟漪，倏而又归于沉寂，负手直立，熏风微澜，吹拂黑白尘尾。

“素——”

只一个“素”字，尾调高昂，回身时堪堪噎住，紧接的“还真”没能出口，悉数咽进肚里。白莲清姿举世无双，自己再熟悉不过，熟悉的是这张脸，却非这山谷来客。且观他黑发似墨，一身琉璃碧青衬着夜色混沌十分扎眼，且听他道神仙，说神仙，一派书生意气，闲散飘逸，与记忆里尤擅藏拙的清香白莲大相径庭。

哈，我这满腹黑水的同梯呀。

“山人脱俗仙子谈无欲，于此暂避风雨，非是主人。”

自报名讳，也多年不曾自报过名讳，日盛月隐越数甲子之久，谈无欲三字，早被苦境腥风血雨磨灭得干净，初涉世时自谓山人，不见江湖时，亦如是。

“若不嫌，谈无欲奉请道友一杯茶。”

解锋镝

风携夜露至，素身入江湖。身影翩然悠闲踱步，恍如寻山觅水，不过求一个清静无为。

——却非因清静至。

苏醒之时，无前尘落身，偏忆人间不平事。独力难撑，幸有河图在侧，又救了一人，哪怕他模样有些奇怪。却也拢扇抵颚，笑道：“河图，那人可真有意思，我喜欢他，你呢？”

龙兽鼻息雷鸣，好似回应。笑眼望去，宛如感同身受：“你也这样认为？那真是极好的。”

恰时月华已落，照前路清晰。眼中人间，当是如此……咦？视线一扫，见得夜幕中远山隐约轮廓，扇旋指间，思索再三，也忆不起这熟悉从何而来。

“人言顺其自然，我亦不强求，却不想救了个人叫我素还真，随意一走亦有眼熟之地。唉——”

扇一展，已朝前路行去。只余风中叹息，道一声顽劣的无常世事。谁知无常，谁记无常，无过往的人，倒是落得一身轻松。

步行山道，丛林叠影，心无畏惧，反见悠闲。山其高，当有灵。水之深，当有龙。道声奇秀山水，想来有神仙影。没影子的事，却是如此笃定着，直至眼前豁然开朗，天阶月色凉如水，草茅小亭石棋盘，有人落座于前，热茶氤氲，果真神仙居。

怔愣半响，心下好奇，上前恰见便比仙者先开口：“闲来游山玩水，误闯神仙居，还望主人见谅。”

谈无欲

昆仑危崖，壁方万仞，若水之渊环之，西北辟启，纳不周之风，昔年旧地，今墟里生烟，故人不复。山野霡霂纷洒，白雨跳珠，裹一袭玄衣猎猎，脱俗绝尘，罡踏清泠诗号。

“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

人间时序，不知几何，过处衰草枯杨，破庐旧亭台，是月高悬，幽茫笼雾，风不休，雨未歇，远观石案星罗纵横，尤是残局难解，栉风沐雨的来客，难得停驻脚步，暂避愁云翻墨。

历历在目，是半斗坪枰棋手谈，久远之前的清秋朗日，恰少年心性，输赢只在一子上下，每每不服气，酣战至日光熹微，而后那人并着幽微莲香先我一步踏足武林，此后日月相背，再不合辉。彻底毁灭后复生，是昆仑山，是此地，观云相测天地风云，半生半死间偶悟业障因果，又二度功体尽废，日独昭昭，再无月相映。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崎岖世路坎坷，遍行万里，如历红尘千年。

河图龙兽鼻息雷动，莲香绕鼻，揉杂溟濛水汽，凤眸清冽，掌间拂尘翻覆，一方案台上，茶无余盏，棋惟一人，似待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