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竞技场

承平三年

[入夜，山门却因着春册大典的缘故比往日热闹不少，因庆典延续数日所以门内腾出不少客房以接待之用，以掌门首座为首的江湖元老自是要宴请一番，余下年纪相仿的弟子也会叫上结识的故友把酒言欢，所以即便入夜，仍是随处可闻人声]

[然而在通天峰的竞技场，四周百里不见人影，竞台寂静，只有风拂如手扫去落叶尘埃]


[远处山峰上的灯火遥遥相映，这一处却显得犹为安静，而我与谢无衣也正是于此等着来人，那曾经在昆嵛生活十数载的记名弟子，如今却是闻名一方的冥教武尊，武三叹]

[若不是白日有弟子认出他在大典上的身影，恐怕就错过了一次机会，如今他自己送上门，师尊秘令已下，尽量不惊动宾客的前提下将他“请来相叙”]

[其实我也很好奇，昔日名门弟子怎就能弃明投暗，入了那魔教更任高位，若不是心中有魔，那他在昆嵛的数十年必是藏了异样心思]

[皓月当空，于眸底映过一弧清冷，一白一蓝两道身影站在台上，于月色下拉长了细影，负手而握的宝剑隐于黑夜中，似乎在等待着出鞘的一刻]

[他稳健的步伐自阴暗中走出，适才看清他的样貌，他口中说多年未见，实则对这个自小在伙房做疱丁的弟子并不熟悉。且他无论按入门和年纪都较自己更早，这一声“师兄”还真是“受之有愧”]

[勾了勾唇，眼中却未有屑意，他入竞技场之前谢无衣便已使轻功绕其身后，但依旧没有躲过他的眼睛，足以见得他武功不凡，初还抱着几分轻视如今却是荡然无存了]

[轻敌是武者一大忌]

[想他能做到冥教高位自也不是泛泛之辈，继而出声道]

在下自传承昆嵛正统武学，与冥教却是无半点关系，武尊这一声“师兄”实再教我等不敢当

今日昆嵛春册大典，阁下能“赏脸”前来即是“客”，那便请武尊“客随主便”随我等入通天峰一叙

[一番话与他关系撇的干净不留情面，语气虽是客套婉转但不难听出其中深意，他如是随我们上峰，恐怕就再无踏出山门的一日]

[昆嵛历来最恨叛门者，尤其是叛出复入歧途者，而眼前人不仅于此，更甚给昆嵛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牵扯上朝廷，犯了江湖概不与庙堂交涉的大忌]

[非囚必诛]

[倒不想对我二人的“来者不善”他却未曾动气，反倒一身傲气铮铮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跪不知是为他语中所求还是为这昆嵛数年培育之恩]

[倒是有骨气，若是留于昆嵛他日前途必是昭昭，如此气节，奈何从魔、]

[泛眯的黑眸闪过一丝阴郁不争，嘴角迸出的哼声轻不可闻，却也到底未再为难，只将余光睇向别处，温声相询]

师弟以为如何

[谢无衣亦是松口，想他既已答应束手就擒，我昆嵛百年正统自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弱女子，但见他身立之后傲眸睥视，说出来的话却委实让我二人一愣]

[甫一皱眉，眸色升愠]

[好个记名弟子，好个冥教武尊，好你个出尔反尔的武三叹，先以一跪博我二人同情应下其妻救治双目，如今又给自己套上武尊之名概不屈从，仿佛刚才言应“束手就擒”的人不是他一般，真是打的好算盘]

[只是岂能皆如你所愿，真拿昆嵛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不成]

[收去方才对他另眼相看的心思，正如世人所说，凡邪魔歪道者心术不正，就算套上一身衣装也掩不去皮下诡谲奸诈]

[身后长剑侧握，剑鞘褪落，月下照起的寒光凛冽白袍一角，面目清冷，唇角略勾为讽，声无温]

谁管你血海深仇，家国仇恨，不过一己私念的托词也能上得昆嵛台面，笑话、

既如此，不必再费口舌，你能打赢我二人再光明正大从这里离开

[末字刚落，并指握剑身，身一动，臂随身抬掌中蓄力而注，剑芒寒星如风之快划破暗夜直逼他咽喉]

[初剑为试探，内力却使了七分，这一剑去势极快又隐于暗夜教常人目视只见寒光，我不曾低估他的实力但到底还是被他一手止剑给震惊，平静的双目在他捻指夹剑时瞬张，隐有暗雷涌动，却未再使力强逼，只顺他逆势之劲将曜光弹开收回]

[长剑本无近身战的优势，既然被他一招挟制便再没有强攻的必要，这武三叹的内力深厚着实不能小觑]

[他一声长啸豪气冲天，只将心底激战欲望逼出，却教面色显得愈发冷静幽暗，面对他的豪情壮语不予理会，在我看来若联合谢无衣二人之力都只堪堪将他逼退一步，那实再是昆嵛之耻，二人之耻]

[唇勾无温]

[武三叹，说出来的话你要有胆子接才好]

[谢无衣今天的话特别多，终待他手中长锏一甩，虚握已久的剑厉芒一晃，倾刻而出]

[他化掌为刃，掌风刚劲，矫健身形游走于兵刃之间却不见下风，脚步的灵活带动赫赫劲风几将我二人近身致命的招式数次逼退，横步一踏，白袍下屈剑指下盘，一招“无边落木”配合着谢无衣的长锏分敌而击，上下二路均扫他掌外空门，化被动为主动，再以青峰剑法第八式起剑外握，以下而上意欲削他肉掌破功]

[却不料他凌空一跃，七尺壮硕之躯却能将轻功使得这般出神入化，翻身倒踢而来，彼时攻其下盘就发现他脚步生根，腿劲十足，这一踢怎敢大意，收剑抵挡，与谢无衣同抵才不致后退却被他一脚将白袍覆尘]

[只来得及一皱眉，他掌风便挟千斤之力劈至眼前，一掌气流映入黑眸似是极慢，慢至五指合并的肌理看得分明却又是极快，快到那掌未至，却劲如风生刮的双眸微眯]

[电光火石的瞬间已做出最后的决断，右手收剑负后，左手凝力以掌五指并拢毫不犹豫的上前迎敌]

[体内迅速运气太极神功，太极神力，上善若水，以柔克刚，以意御力，圆转贯串，然我这一掌却避柔取刚，以硬碰硬，欲以太极之外力通天下，以道制道]

[肉掌相击的一瞬间仿佛天地碰撞，风起强势掀起尘埃无数，霸道充斥的内力由掌心直逆筋脉，直震得耳鸣嗡响，丹田不稳，身后握剑的手也不禁攥出青筋]

[两相抵过的内力将二人一掌即开，胸口发闷却再无起剑之力，只得低头扬目间喝声道]

谢师弟!

[风吹袖袍微动，看一眼场上局势，皱眉]

[三局两胜，昆嵛优势明显，待到后两局，若按往常我与宁师弟的剑法实力当是不弱，然而前夜竹林受袭伤还在身，除了少数师兄弟知道外我让他们一律闭口不提，尤其对师尊]

[他们虽有疑惑但还是听了我的吩咐，我始终记得那黑衣人嘶声一吼，那声音….]

“大师兄，该上场了”

[身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提过剑在他们略是担忧的目光下上了竞技台，而于对手，冥教不开道城主莫寒，已有所了解，凭初次交锋便可知他实力不弱，现如今我不是最佳状态却不知能撑到何时]

[若败…压在宁师弟肩上的担子又重一分，非我所愿，所以当是全力一战]

[蹙眉复舒，阔朗温淡，将气傲俱藏，抬手于对面一礼，声出带着细微的沙哑]

昆嵛萧逸之

[刀峰逆寒，出手如电，在这方寸之内不过眨眼功夫青衣如魅挟杀气而至，抬指开剑鞘终慢一拍索兴将半开的剑归鞘，提气息沉丹田，足踏罡位，单剑起势以初探接招，刀剑相碰催拉出刺耳的声响，四目近在咫尺皆是寒潭冰封，眉目染厉]

[刀，以斩伐其所击也，他以开阖豪迈之势睥睨而来教我脚步小退才堪堪接下这一招，迸气于下盘发力，手上竖剑以档横来之刃，瞧准二人换气的空隙抬手将曜光拔出，剑芒乍现直指天际，锐器破鞘低吟颤于耳边，振臂将剑荡开紧接着反手便是横扫他腰腹，剑气惯长虹，迫他闪身避退实则这一剑只为破他攻势]

[屈肘收臂，沉腕力贯剑尖，这一剑刺出去势凶猛且这一招反手握剑乍看与“紫气东来”相似，实则虚招之下还有后招，剑柄握于虎口灵活轴转，在他以刀刃相挡之时剑招虚晃划出圆弧，却是从侧方匀力达指尖欲以横剑切入他脖颈要害]

[因我有伤在身不宜打持久战，他尚且知先发制人可败敌势我又何尝不懂出奇制胜，剑较刀少雄浑勇猛却多灵活应变，平静心绪下与剑身合二为一，剑在我手有如一体，持剑连心才教这接二连三的招式使得浑然天成，让人应接不暇]

[我不期能一招制胜但能找出他薄弱点，术有专攻，心有执念，但教手曜光发挥极致，这一战，我不能败]

[昆嵛虽持道法大宗，以仁义天下，但剑开双刃，生而为杀，与敌对阵万不可心慈手软，这一战不关乎生死但关乎正道之威，昆嵛之威，所以手中每出一剑都不敢大意，眼下横来之刃看似抹剑匀速肉眼可见，实则疾影于一呼一吸之间，手中韧而含煞，剑去疾而含杀]

[却在这关口他尚觉危机及时身退却也难逃长剑一击之程，“啪”异声破戾而出，宝刀暗藏乾坤是我始料不及，一招格档在交叉的双刃之下，剑势已去教眉间一蹙却不恋战撤臂收回]

[交手前只在朝阳殿匆匆一瞥，也未清楚这个城主所擅何种兵器，若是早知他手中物另有乾坤或许也能及时应有对策，然眼下不及多想，招出连续二三式稍是匀复发现体内真气接不上，隐有力不从心，昨夜那黑衣人武功远在我之上，出手的招式刚劲狠厉且内劲深厚，几招打在身上初时不觉，眼下隔了一夜对阵才发现被震伤的内力竟似被掏空般石沉大海，不由生恨，下手再不犹豫，只为速战速决]

[剑走极致，偏如腾龙，穿行于刚刀之下碰撞出阵阵火光却是带了三分拼意，却不想一招劲出收不回被他趁势而制，曜光钳于刀锋挣脱不得，摩擦出的火花几是刺目，电光火石间不退反攻，手中蓄力握着曜光就势刺入他刀锋里，近身间空掌挟风朝他肩髃而去，随着体内太极神功遍走全身，欲以刚力贯掌御敌，大有一掌破敌之势，比之对擒武三叹时还要莽劲三分]

[一掌去势劲力十成有九，然他后退避开但有须臾之隙且借势而跃，掌去空时眸自难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机变，这冥教城主当真有本事]

[尾掌击于膝上，力已去半，青袍翻身间手中剑制已松，势而足踏弓步挑剑而刺，剑气开阖仍是以柔克钢却韧而无形，与他宝刀几番攀缠无止无休，但心已无静则剑鸣甚微，耳边呼啸而来的刀风如猛虎扑敌，内力不济致剑势渐成颓败，一击落空他反手以掌相迎，猝不及防下接掌而上也不论内力是否充盈，勉力相衡已教我气不能稳欲是借空当匀气却不料他一掌拍地，力从掌复移于足，连招以腿力相攻竟逼得我节节败退未有喘息的余地]

[翻袍同以腿功力达脚尖踢开他攻势，手中剑势仍不落下，便是上下齐发教内力近竭，掌心虚汗模糊剑柄几是滑落，复是紧攥以示决心，眉拢寒霜仍不改傲色，哪怕心知我已不敌却不到最后一刻不轻易服输]

[闭目深吸口气，再睁目时聚霎聚精光继而同耀于剑，本是有些松散的手腕猛的一提，以极快的速度攻他指、腕、肩等部位，要的是以乱迷眼，以惑制敌，这一招“昙花一现”唯快不破，剑光残影划于白袍掌心，几是如轴画穿刺于青衫之间，却以剑之灵巧御刀之勇猛，使他犹顾不暇时以一挑刺逼其身退，但终究力枯难敌当他再以刀势前攻时我堪以剑柄相抵，越过刀剑他一双威目含煞直迫我身退之际旋而收力，刀尖点地旋风而来时我尚是喘气未匀，眼中刀刃以极快的速度破风到眼前，甚至能感觉到劲风刮在脸上的刺骨之意，却无力而避]

[他似未料我未及反攻，眸张之下堪堪只来得及改变刀势的方向却力道不减，生刺我右肩内，“咣当”一声曜光落地，鲜血沿着臂膀将半边衣袍瞬间打湿，彻骨之痛不及噬心之痛，晃了晃身，低目间捂住伤口不见任何表情]

[只有握着臂上的手五指分明，青筋立现]

[“承让”二字入耳，不带任何喜怒，将抬头，面色霎白如纸，然一双黑眸深如幽潭，终是阖声一叹，道]

我输了

[便不管满场哗然之声，捡起地上的曜光径自下了台，努力维持着笔直的身影直到走进人群中才摇晃了下身子，终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