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竞技场

首夏犹清和，春澄景余，小塘已有青菱角，荷尖蛱蝶，点镜落水花。纵身便是千波一跃，踏波凌风，袖一卷云缎，锦衣绣银，滚落几层寒煞的雪。

白挨一顿斥，杀念颇多，不服那小子率性直言。气血逆涌，罔顾早前春潮入骨，寒疾未愈，强调内息寻来，唇间是切齿一念。

“李，青，风——”

寥寥三字，渡去大半暴戾。流年不利啊，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身痛症，也阻不住少年意气，晦暗独往。振掌轰他下盘半遭，步子虚停在跟前，不接下招，亦不肯赐些微颦笑。

“告我的状，你活腻了？”

“要去哪儿？”

最看不惯这副谦和模样，针扎棉花，平白使人羞恼。青衫微凛，腕间素绸即出，足踝处作缚，不让他再动。

“岂能这般便宜了你。李青风，不如我领你去那青楼妓馆走一遭，美人侍候，叫你体验回人间梦话，醉生枉死的滋味，如何？”

姿容素淡，肌骨清秀，做不成风月惯犯，也难解太乙戒律，便胡乱一绉。此间纨绔事，不过雾里赏花，月下观荷，偶有顽劣心思，唬他罢了。此中意难平，又敛眉回首，步步踱近，直觑他双眼，避也不避。

“要么，便跪我一跪。”

初露蘸叶，髻上碧钗一荡，翠入人眼，多少有些春映桃腮的意味。坐近风尘，食尽烟火，也不沾分毫，索性去诳光风霁月，素靥白足的仙子，携满身烟霞，怒来也生姿。

“怎么，见不得自家师弟受辱，便来多嘴？”

莺声渐涩，妙目凌厉而扫，颦蹙皆化终南云岫。瞧那人装束，应是同宗兄长，不由泛些酸意。如此相护，我倒从未受过，许是性情不好相与，加之命途不顺，师门之谊，大多淡薄。于此偏生些艳羡，细指捻他发丝一缕，迫他回头看我。

“你倒有个好师兄，我便帮你将这腿卸了，送与他看。”

言间腕力顿紧，箍他踝处绫绸，丝缕刻骨陷肉，顿觉舒爽，嘻然而笑。

“痛吗？”

“那就让他滚！”

徒遭插手，白绫倏忽间被打散，纷扬碎了满地。厉声低斥，心中无名火起，腰间贯缠素绸受内息所激，分四股激射翩飞，惊涛卷舞般乍显，虚虚一隔，便将二人囫囵吞没磐笼，似天降白幕，流转银河。脑后翠钗，三成寒铁，四支并握指间，清花挽成，各击向其半身命门。

面笼寒霜，自恃心性秉傲，此番密雨狂雹之势，即不致死，也可伤他八千。胸腔气血淤滞，亦兀自强撑急攻，舞出数式飘渺，不似锋刃，更胜锋刃。冷笑不绝，纤足踏莲花，借势而上，五指且作银钩，去封他咽喉。

“也不知你捱不捱得住这般'悉听尊便'？”

谈甚么手筋尽废，女流之辈，说来也怪，此人话间每词每字，皆添柴引火，不偏不倚刺中逆鳞，面色霎时又白几分。

怒极反笑，袖袂带股扯力，足走绫绸间，似仙人铺路，顺势灵逸而游。春风助兴琼林舞，急急交手间，忽觉他有某处与先前不同了。此间怪异，非零星两语可叙清道明，只觉一片月白围城内，气随某种心势而动，其中精妙究竟为何，倒颇为难解。

变故陡生，心下警惕几分，偏生苦于耐性不足，实难细思，只愿速战速决。当即内力逆行，自丹田而散，积聚双掌，贯力打出。

“我不用你让。”

掌风落入眼中便不再是掌风，如梨花映水，​便不是花，只虚晃一招，荡出些涟漪来。于是凌厉气浪倏尔皆散，漫天素绫失力，纷扬飘坠，如白日焰火，杜鹃醉鱼，柔柔落在肩胛，拂过蝴蝶骨，与尘同终。

闷哼一声，腰肋处受二三连击，翩飞后撤。疼痛来得迟缓钝重，倚墙力稳后方觉酥刺肿胀，喉中细碎的腥甜刺此刻倒显得突兀了。双指扼喉，逼出一滩淤血，落在胸襟裙衫，似是茫茫冷雪上乍开的寒梅。

“你……”

淤窒已化，隐痛的经络便重有暖力流贯。眼底是糅杂古怪的温和，以袖掩面，声儿仍是凉的。

“…多管闲事。”

“老头子也啰啰嗦嗦……”

拿帕子擦净唇角血迹，​并不走心，便在面上留道红痕。仍是忌惮的，轻巧吐一句呈口舌之快，稍顿，又向屋内那女子徐徐作礼。旋身负手，眉敛三分，不减促狭秾丽。

“唯愿明月照山婀。告辞。”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