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望风亭

————   开  ——————

承平十年，春末。

晨曦雾浓，隐见巍峨千山，时有仙鹤穿云破空，入九天之际恰有阳光洒落，俨然出尘境。

昆嵛派先祖玉阳子在沧州始建道派三清教，如今的昆嵛派也是正道龙首。可惜多年前游经河北，因无名小子不曾拜访。更不会思及多年以后会立身此地 ，而此刻，早非昔时毛躁少年。

十载光阴，不曾下山。而今定昆嵛之行，一者携青风见名山名师，开阔视野。二者应其邀请，前来一见，也当是应了这份人情。

行官道，走江湖。这一路上青风不曾言，明月也没叫过苦。偶有纠纷时，也全让两人自行处理。非是袖手旁观，只是人还是需要磨砺。

至了昆嵛，报名太乙观掌戒叶子洛，随后便在此望风亭等候。双手拢袖，倒无不耐之情，只是遥望着对面那座隐约可见的山峰。

……若没记错，此地应是昆嵛通天峰了。

有破空之声响起，微侧首，探臂一捞酒坛便入了手中。随后笑语随风来，转了身正见风姿超然。倒也不怕生，抬起酒坛看了看，多少年前不曾碰酒，想来今日要破例了。

“想来我与萧兄也是‘我居北海君南海’，与之不同的是寄雁传书倒是容易。”

临了跟前，将酒坛放在石桌上。青风与明月有人带走前往客居，也不怕他们俩在昆嵛地界被人欺负，所以十分放心，抬头对其也是一笑

“原以为萧兄琐事繁多，还准备继续候着，却不想来的这么快，倒是让我有些惶恐了。”

说着远来是客，可从他踏进这亭子里的一举一动来看，似乎也没把自己当客人。不过这腹诽是不能出口的，毕竟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只见了他故作无奈般指着酒坛，想着不过让人取来的事情，终只能上了前，接过坛子。

临了近，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想来桃花之名便是得此，只是这酒坛……稍微掂量了下，分量也不是很重，饮之且无妨。

仰头饮尽，酒水化一线滑落入喉，随即暖身。不由让人想起那些夜下蹲守的日子，也是这么一口一口过来的。便忽有豪情万丈，一拭唇角，递回去。

“果真好酒，难怪是珍藏了。”

酒能伤身且伤神，却也能交心。不过来往两三回，拘谨礼数皆抛脑后，各自拾了个地坐下。什么掌门什么掌戒，且放下吧。

望着望风亭外，薄雾随时间渐渐散去。云开天清，满眼皆是诸峰争奇。北地比之南地山高，也多生奇峰。这昆嵛诸峰，也如门派地位堪称翘楚。

闻一言不喜，转头望去。见他似笑似忆，不见半分凌厉。比之下方弟子，他年岁也大不了多少，但承担的，却不是那些弟子能挑起的重担。

“那就巧了，我从前可是个老酒鬼。”

一把剑，一个酒壶。自十几岁走至二十多，天南海北何处不闯，江湖恶人也敢追杀。为获情报，不惜连夜蹲守，寒风彻骨时，也就一口黄汤能暖腹。

可为什么喝呢？仔细想想，是没个理由的。什么江湖豪情，什么生为男儿当如此，皆抵不过岁月流逝。

我需要个清醒的头脑，才能将太乙观维持下去。才能让远游的人归来时有个居所，才能让无所依的人魂灵有停歇的地方。

我当如此，也只有我能如此。

不过这些话说出了口，便坏了好兴致了。因而再欲开口时，忽闻脚步声，放眼望去，微微一怔。

“青风？”

他不是去休憩了么，怎回来了？思如此，他已上前行了个礼，想来还未介绍萧兄身份，便出声提醒。

“这位是昆嵛派的萧掌门，也向他行个礼吧。”

见了萧兄模样，便知他心里肯定在想着青风来此想来是上面的人也是如此气态，才没个规矩。好在这两位还是把自个面子留住了，自不会拆台砸场。

只看着他，来的突然想来除了寻人便是有他事在身了。果不其然，一句有缘稍扬眉峰。这种说法，稍有心眼便知只是个话题。缘从何来？又牵之昆嵛，难道……

心下思索着事情，面上笑了一下。

“想来你在出游时见过昆嵛弟子，才有此感叹？”

随他言渐深入，面上那份笑也慢慢散去。

早不是昔时少年，执掌宗门还会连连犯错。或许这些年学到的就是凡是多想几步，才不至于退路都没有。

青风入门虽时日不长，却也看得出他重情重义断不会因此出口污蔑，何况对方是个女子。但此事往小了说只是他一人之事，往大了……那袭白衣还在身侧，语虽玩笑但居中凝重可不是一点两点。

门派诸事，只要出了把柄便会有有心人抓住搅起腥风血雨。但门人所思，却也不可不顾。因而闻得询问，也只是笑了一下。

“虽是弟子之间，但起因在我门人身上。萧兄可愿给我个面子，让我先带他回去询问此事？”

眼一扫，恰见了身后人似乎想说什么。扬了扬眉，开口唤人。

“青风师侄有什么想说的？”

听得两人交谈时，已不复方才温纯模样。面色稍沉，不知情的以为是对那不曾见面的昆嵛弟子，知情的……抬眼对上萧兄视线，想来他是看出来了。

既给了台阶下，便应时扯出了笑：“昆嵛名山名人诸多，自要厚着脸皮多留几日，让我这两个师侄开开眼界，免得出去了被人欺负还不知。”

尾音甫落，酒坛已拎上了手。向萧兄告了声罪，便对青风说一声走吧。

——————  结  ————————

虽道了此行下山是带青风明月二人出来历练历练，可哪里晓得走了一路过来，人情世故经历不少却也没让他有几分意识，好在萧兄给了个台阶才不至于让彼此难堪收场，只是青风……

酒坛拎着晃晃悠悠，有香气随风飘来，勾住了某个馋虫。偏作不知，只待行了一段山路，面前忽多了个脑袋才停下步子。

若是平时给他也无妨，只是见了这副讨好神情总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抬手看了看酒坛，又看了看他，不答反而转了个话题

“明月去哪了？”

明月若是还在屋里，让她一并过来和他们谈谈这些事也是方便的。但听他之意，想来明月也贪这山间奇秀，出去走走了。看着他迷茫表情，终只能暗叹一声罢了。

“青风。”

出口的话却不如心内无奈，韵平无波好似一汪湖水，见不到半点涟漪。

“你觉得我方才不应萧掌门邀约请那弟子前来对峙这件事，做的如何？”

自十年前执掌宗门戒律开始，再软的心肠也得硬起来。宗门非是当年只有师兄妹三个，可以肆意妄为。
人越多，因此手段也得凌厉，能亲近的人也不多了。

除了一个萧兄，便是随沈峤而来的青风还能谈上两句。何况去年冬时他因自己过往之事被牵连，心下总是多了丝包容。

肯学，聪慧，只要悉心培养，将是俊杰。可现在……他缩头缩脑，应是察觉到心底那么丝火气。说是道理，怕也茫然。

稍侧了耳，察觉山间无他人，才将话继续说下去。眼一扫，语气终不如先前温和。

“你说是有道理，怕是以为我在为你贸然告状生气？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学会了操心，才明白门人若要延续下去非是一昧袒护便可。他们终究是个体，每一个人的经历都不同。我可护门人一时，却不能护门人一世。心不愿，却不得不逼着青风面对。

是不是青风这事处理的不够妥当，仍会连累人家受罚？

他这一声出了口，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无奈。常人见此怒色总该有两分反思，可他倒好，没惦记自己反而惦记他人了。

凝视着越发不敢吭声的少年，叹了口气。正巧，手里酒坛拎着也累了慌。直接朝人怀里一塞，也没管人，只抚了抚衣袖。

“萧掌门辖昆嵛七峰，每日事情繁多，怕是无暇亲见那弟子。你是我门下，你的事情自由我来处理。”

放了手，看着少年茫然模样，又续道

“我恼火非是因为你累他人，也不是你贸然告状。既受了委屈，说也无妨。我气的是你未能找准时机，贸然前来。在你眼中我是你师叔，萧掌门是我好友。但旁人眼中呢？”

这些个厉害关系，也是这十年间慢慢摸索出来的经验。人心是这世上最容易得到的，也是最难揣摩的东西。

“我是太乙掌戒，他是昆嵛掌门。你是太乙弟子，又牵扯到昆俞弟子。小了说，这是你们弟子间的打闹，大了去，在某些人眼中是这是否是挑衅？”

到底是少年心性，是是非非在他眼中也简单的很。黑既黑白既白，毫无差别。可这世上哪有这么非黑既白的事情，终究是怕他吃亏，才作此怒色。不过眼见他这气恼模样，终是忍不住摇头。

“若非是年前那档子事，我也以为能遁世不出。只是你要游走在外，必然要历经人情世故。”

与之昆嵛，太乙能挑大事者还是少了些。既要活，有些东西逼着也要明白。抬手拍拍面前少年肩头，语重却还是少了先前怒火。

“青风，与他派交流，非是你认为不可就可从此不往。立身江湖，有些东西就不得不面对，哪怕这是你不愿面对的。”

一如当年，我并不愿执掌宗门，却还是留了下来。我也想让他明白，面对是必须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