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望风亭

——建元七年 深秋——
关山月
落日欲没，猿啸晚风，通天峰崔嵬壮阔，坐落于天地之间，气势雄伟，令人心惊。瘦削脊背微佝，低头间青巾飘荡，右手握拳抵在嘴边，整个手掌干瘦，皮包着骨头，青筋血管尽显。闷咳声中夹着嘶厉杂音，胸肺闷痛，整个身躯躬得更低，止不住地颤栗。背上书篓中装着所剩无几的干粮，几本难以割舍的圣贤之书，还有一柄倾尽家产换来的，剑。
秋风挟霜威，如同刀刮一般，因饥寒交迫中一路跋涉，又久积风寒，早已是筋疲力尽。更何况脚下一程程，皆是险峻山路、奇峰难登，本不过是个手无缚之极之力的无用书生，这一路而来攀山越岭，未曾葬身于万丈深渊，已是上天保佑。
干裂嘴唇中发出粗重喘息，一双眼睛目光涣散，茫然望着前方一座山亭，虽然心中激动万分，目光却几乎失去了神采。
抬起沉重发软的左腿，用去了最后一点力气，却不料一脚踩在碎石之上，“哗啦”一声脚下一滑，虚脱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晃便仰身栽倒，从陡峭山坡之上滚落而下。
沉闷喉音发出轻微的呻吟，只觉地动山摇、眼前昏黑，脑袋不断撞击在土石山地，胸腔震荡，血气翻涌。直至一下剧烈撞击，被斜出山壁的枯松拦腰截住，一口腥甜猛地涌到喉头，整个人挂在山坡半途，最终停住。
“呃...”
手指抓入碎石黄土，使劲梗起脖颈，膝盖早已磨烂，全然不知痛地顶着沙石遍布的山地，颤颤巍巍站起身，而后将倔强脸庞扭向山顶那座山亭——那便是近在咫尺的昆嵛通天峰，绝不可以倒在这里！

关山月
气力虚脱间勉强靠山壁而立，胸膛起伏，浑身颤抖，整条胳膊都肿痛到麻木，却连嘶一声的力气也没有。自从一个月前决心拜入通天峰习武练剑，一路攀山而来，因身体羸弱又不识山路，颠簸中受尽苦楚，又因深山中人踪鲜少，所遇所见尽是野兽飞禽、万般险境。突地人声入耳，犹如暖风拂过，竟是激得眼底一热，几乎淌下泪来。
咬牙抿住嘴唇，猛地抬头压抑住满腔委屈、恐惧，一双眼神色黯淡，目光却倔强顽固，望向面前突然出现之人。
“你...你可是昆嵛中人？”
急促语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襟，却猛然想起男女之别、圣人之礼，急忙低下头去撇开了眼，颤抖脊背，脚下虚软，整个人如同风中浮叶，几乎难以立稳。
“我...”
“我是来拜师习武的！”拔高声音喊道一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干瘦双手于身侧紧握成拳，全然不顾磨烂的伤口、创痕，紧紧攥住，咬紧牙关，骨节“咯嘣”轻响中尽是一腔愤恨、满心悲壮。
一个月前与父母回乡探亲，途中遭土匪洗劫，自己侥幸逃命，父母却是难逃毒手。可恨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双亲被人杀害，竟只能躲在草丛之中瑟瑟发抖！

关山月
因自幼书读诗书，十年寒窗，一心考取功名，若非父母遭受残害，绝不会生了习武之心。从小只听得街口流浪野汉讲武林、江湖，行侠仗义、放荡不羁，只以为江湖中人皆是粗野大汉、凶煞女子，打打杀杀、刀光剑影，绝没有什么繁文缛节。此刻却听人道是拜师也要”循礼法章程“，只觉心头”轰“地一下，竟是不知所措。
咬牙抬头，目光盯住那转身带路的身影，虽然心如乱麻不知自己是不是做了蠢事，却也别无选择。抬步腿脚发软，坚持跟在人后，手脚并用，举止笨拙，沿着山路一步步再往上攀爬。
暮色渐起，落日隐入山峦，余晖倾洒于峰峦叠嶂之间，衬得整个山峰气势雄伟。
直至抵达山坡顶端，那座山亭近在咫尺，便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山壁之间。粗喘着看向对面山崖之上的巍峨大殿，于云海中若隐若现，山风愈寒，吹着残破青衫，青白脸色，嘴唇干裂，眼底深深疲色倦意，咳声都断断续续。
”我...我还能到通天峰吗？“
想到父母惨死，自己的懦弱无能，如今想要拜师习武，却只怕连登上山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心头酸胀，满腔苦楚。双眼干涩实在难以淌下泪来，却是酸涩无比，鼻中发酸，便傻傻问出这么一句。

关山月
实在力竭虚脱，见她伸手来扶，只觉是救命稻草，实在舍不得推开。一时便也不再去想什么男女之别，半边身躯斜靠着那柔软馨香的人，脚下一迈一软，一路踉跄着来到亭中。山亭正对对面悬崖绝壁，中间云海雾罩，恍如仙境奇地。山风吹来，徂晖倾洒，晚霞如织，整个山峦起伏延绵，一时间目眩神迷，竟是忘却浑身苦楚酸痛。
仰头靠在亭柱之上，后脑抵在冰冷柱石，嘴唇不断颤抖。
起伏胸膛中发出急促呼吸，粗哑嗓音里夹着嘶嘶之声，不忘道谢，“多...多谢姑娘相救...”
目光着迷地盯着身前景象，神采黯淡，愈发涣散。
”原来...原来我已经到了山顶....“虚弱嗓音哆嗦着道了一句，声音越来越低，却含了欣慰笑意。
——爹、娘，你们放心，等我学会武功剑法，便再也不会受人欺凌。

关山月
迷蒙中昏睡过去，瘫软身躯麻木酸痛，发涨脑中一片混沌，只觉身上发汗哆嗦，猛地一下惊醒时身旁已站了一位英武逼人的少年。
不由攥紧双拳，强撑着在亭中地上坐稳，因着读书人的清高气节，纵是这般狼狈不堪、浑身苦楚，亦挺直脊背不肯失了骨气。颤动着抬起目光，与他打量视线相对，似乎从那双严肃的眼睛中看出了鄙夷、不屑、质疑，不由脸上一烫，通红中憋足了气，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直至那少年出声道是，“先带回去养伤，其他的由师父定夺...”方才脊背一松整个人松懈下来，不由得目露感激，死死盯着那位看起来十分厉害的师兄，却始终开不了口道上一个“谢”字。
努力从地上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身躯，先朝先前那出手相助的姑娘行了礼，动作虽艰难缓慢，礼数却全然周全，“谢...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而后再向那少年谢礼，粗喘气息沉重，带着虚弱地嘶气，“有劳...有劳师兄...”
山中晚风穿荡，松木扑簌。
那少年最终不曾多言，只是转身步履稳健，一路沿山径而去。
背紧了身后书篓，再也来不及看一眼山顶秀景，也来不及与那姑娘道别，便踉跄着脚步，紧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