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流星|——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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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记事时，我和阿娘就一直流离于边界处的各个不同的村庄，这一带贫穷而疮痍满目，经常面临叶鲁人的掠夺和那些伪装成叶鲁人的流寇的欺凌。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在于，前者会带来血腥和死亡，后者则不过是看似无关痛痒的拳打脚踢，可是他们却更可恶。明明有能力，却只知道欺辱同族的老弱病残。】

【阿索大叔经常劝阿娘，让她带我离开，可是每当那个时候，阿娘总会一边让我读着背着不太懂含义的兵书，一边遥望着远方，她说，我爹和她约定，一定会来接我们。我经常问，我爹是谁，她总是一脸自豪的说我爹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英雄是不会失约的，英雄是信守诺言的。所以，我也一直这么坚信着】

【我一直跟着阿索大叔练武，跟着阿娘背书，忍受着流寇的欺负，任由他们打骂；沉默地躲在地窖里看着那群叶鲁人对着村庄厮杀抢掠，鲜血让我的双眼通红，可是我只能咬着手臂、任由鲜血斑驳，让疼痛来化解心中的憎恨；然后村子里剩下的苟延残喘的人继续活下去。阿娘说我太弱了，弱小的人只能忍，忍到自己变得强大的一天，再来为这些死去的人讨一份公道，将那些踏入我国的强盗尽数赶出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去岁初冬，那时候阿娘告诉我，我的父亲终于联系上了，我们终于能见到一直存活在心中的大英雄。可是，就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阿娘的病复发……她甚至等不到父亲派来的亲兵……而我，只能捏着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跟着陌生的人，去到陌生的地方开始属于将军之子的生活。】

【我的父亲，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杨籍，据说他训练出唯一可以与叶鲁人抵抗的杨家军，可是他没能戍守边疆，反而被皇帝调回了汴京。八年前，他在边塞受伤，被我阿娘所救，二人互生情愫，将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赠予阿娘，并承诺会来接她……可是，阿娘终究不知道，杨大将军早有正室。而我……只是他的庶出三子。】

【呵、庶出？我并不在意这些。我的梦里，只有那偏远的山庄，只有那血淋淋的战事、只有那些猖狂的狞笑——我要把他们赶出去！】

【我不喜欢汴京这个地方。以我贫瘠的大脑很难想象出居然会有这么样的一个地方，他们安于享乐，他们为了口角之争，便以阴私手段整治他人，他们的脸上，没有忐忑，没有惧怕，没有对生的渴望……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那边的人，为了一口饭，必须倾尽所有，而这里，铺张浪费比比皆是……不应该这样的，你们难道看不到属于我国的疆土正在被人肆虐践踏，和我们流着相同血液的同胞正在饱受欺凌？不应该这样的……】

【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说书人口若悬河的故事、那些明明再真实不过的事实，到了这里、仅仅只是个故事……而台下的那些人、什么都不懂，他们嬉笑，他们鼓掌，他们大肆谈资……不应该这样……不应该！】

【他摔碎了茶杯，失魂落魄地冲出了茶楼，怒气冲冲地在街道上狂走，两旁的花灯华丽却无一入眼，直接手臂被人死死拽住，刚吉喘息道】

我的少爷，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累死了……
这里你又不熟、走丢了老爷不得抽死我呀

【他梗着脖子站在街道中央，喧闹与欢笑，都不属于他。他的眼眶深红，那场说书的故事勾起了他的回忆，他忍不住，可是，忍不住也得忍！阿娘说过，必须要忍。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佯装轻松道】

我累了，回去吧，明天还要去国子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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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茶楼那说书人的故事勾起了心底的羁绊，这一夜梦魇缠绕，时而是战火跌宕，时而是血肉模糊的村民哀嚎，时而又是阿娘慈祥的面容。梦醒只记得阿娘说，湛儿，要学会忍耐和承受。是啊，忍耐和承受，是他这个年纪必须要学会的事情，再艰难也必须要做。】

【望着窗外零散的星光闪烁着寒芒，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衣服便去了院子里打拳，拳脚功夫他也算是学了一点，阿索大叔当初就是父亲的亲卫，这一套拳法算是杨家特有，他的拳头强劲有力，正挥舞着，却感觉一道劲风袭来，敏锐的朝后退了几步、抬头便看到了父亲】

父亲……

【他正准备停手，却见对方已经一拳袭来。“来，湛儿，让为父看看你跟着阿索学得怎么样。” 他沉下心、点点头，挥拳而上，勇者无惧。一套拳下来，他浑身汗津津的，半点未近父亲的身，就算是竭尽全力的一拳、也被那大掌轻松接下，他有些挫败，抬着头盯着父亲喘气。】

你的拳头刚劲有力，同龄人中也算上乘
但是，湛儿，我想告诉你，当兵打仗可不全靠蛮力。

【肩膀被父亲重重地拍了拍、他有些不解，正要说什么，却听父亲又道】

我知道你不想进国子院，但是武技再强，那顶多也只能算把利刃，是莽夫，算不得什么，这样的兵，我杨家军里多得是，不缺你一个。

我们杨家儿郎，要的是智勇兼全。上得了战场，应对得了朝堂。你现在还小，不懂也正常，将为父的话记住便是了。

【他确实不懂，他也并不太想学习那些诗词歌赋。他想要做的只是驱逐外敌，不想再让更多的人像他当初和阿娘在一起时那样颠沛流离，饱受战火袭击，仅此而已。再说了这又关朝堂什么事……只是此时，他知道父亲其实将他之前的抗拒看了眼里，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解释吧。他只是重重地点点头，见父亲离去时这天已然破晓，当下返回房间洗漱罢，换了干净的衣衫，吃过了早膳，朝着那还不太熟悉的主母请了安，跟着刚吉去了国子院】

【他们一路步行，转了三条街，人越渐多了，马车、轿子各样，刚吉一边走，一边叮嘱着说什么来这国子院学习的要么是皇亲贵胄，要么是权贵子弟，总之就是不要惹事，也不能堕了将军府的威名，而他，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径自默默跟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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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院是什么地方，他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就好比当初他知道的私塾，无非是大点的私塾而已。不惹事，不怕事，这是他的性格。再说了，来国子院，不过是他与父亲的一个交易，只要他认真完成学业，父亲就准许他在十五岁那年参军，带他去战场。他来这里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承诺，并不是耍狠斗勇，又怎么会惹事？自己不挑事，旁人也不会那般无聊故意为之。当下他并不把刚吉的话放在心里。】

【他一边走，目光虽是直视，并不四下打量，但依旧将这来来往往的同龄人看在眼里，果然金贵得很。一路走着，他听着一旁的两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在一起讨论的却是课后约着一道去郊外骑马蹴鞠……那边说的是去什么什么斋看书……也有拱手作揖说什么改日定去拜访云云。原来这些官宦子弟的生活竟是这般？他摇了摇头】

【他选了个僻静的地方静候着，直到指引的老师过来，原本极为喧哗又蓦然安静下来，都依言排队站好，整个大殿里黑泱泱站了一大片，直到台上的夫子开讲，他才疑惑，原来这个地方听课都是站着的吗？比自己知道的私塾更严呐】

【夫子已经开始宣讲，《大学》他不过是粗略的翻过两遍，此时听来，仍旧有些吃力，他本就不太喜欢这些文绉绉的句子，却仍打起精神认真听着。】

——喂！我总算找到你了！原来刚才没有做梦，你是真的。

【他正努力的跟上夫子讲解的速度，突然一个声音响在身前，疑惑的看着这个说话的小少年，指了指自己】

你在和我说话？
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他就这么接了两句，便听着台上的夫子咳嗽了一声，今日第一天授课，正是要给这些公子少爷立立规矩的时候，这两人直接送了上来、刚好】

第三列第四位……嗯……杨湛。你来说说“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这句，是何含义啊

【忽被夫子点到名，他有些茫然的抬头，听着那几句话，他抿了抿嘴、老实地回答】

回夫子的话，学生不知。

【他对这些本就不大了解，方才夫子讲的时候他虽也听了，但到底底蕴薄弱，国学院的大学士们本就轻视武将，特意出了浅显的问题，谁知……只听台上夫子道】

不知才更要学，今日回去，你且把《大学》此篇抄写十遍明日送来。

是。

【这么一打岔，大抵他是什么水平在座的几乎心中已然有数。夫子也没多说，只是继续授着课。然而身旁却有人小声嘀咕“他是杨将军家庶出的老三，一直养在外头……”“原来是庶出……那怪不得了。” “真是粗鄙，这么浅显的句子都不懂……”而他，只是沉着脸，静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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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苦恼的答应下夫子的话，虽说他打小也算是跟着阿娘一起识字，可是他读的更多的是阿爹当初留在阿娘那里的兵书，写得更多的是跟着阿索学的那潦草的行书，他来之前可是被家中母亲叮嘱过在这国子院里写字，需得规规矩矩写着楷体，这样一来，十篇文他岂不是要写上许久……这样可耽误了自己练枪法、骑射的时辰……他心里还记着兄长说了今日国子院第一天上课，必然不会耽误太久下学早，会带他去练练马上的功夫……】

【这么样一想，他突然有些怨恨那个刚才找他说话的小少爷了。若不是这人与他说话，他也不会回答，这样就不会被夫子惩罚了，他暗暗地想着，忽而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对，明明是自己的问题，自己本就可以选择不理，阿娘说了大丈夫在世不可推卸责任……】

【就在他耷拉着脑袋沉浸在自己的懊恼中时，半点没将身边这些人嘀嘀咕咕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那个跟自己说话的小孩儿又一次出声，出口便是挑衅。原来这汴京城里的小少爷们都是这么张扬跋扈，动不动就挑起是非的啊……】

【他原本这样想着，忽又听着对方谈什么《诗经》什么《小雅》什么相鼠……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这两人一问一答，周围的小少爷们叽叽喳喳的还有人放肆的大笑……他的目光落在害他被罚的那个小子，哦，公羊翳身上，他虽然听不懂这些人说的诗句，但是他也不傻，他知道这个人其实在为自己出头。只是他并不在意这些，出头什么的完全没必要】

【他站在一旁，默默不语，盯着这局面的发展，却见那个嘲笑他粗鄙的少年抡起拳头朝公羊翳扑去，公羊翳站在自己身前，那小身板一看就金贵得很，他不想承对方的情，径自伸出了脚。谁也没想到，他这个沉默寡言，老实可欺的人，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伸脚，然后用一幅无辜的模样看着绊倒在地的人，喃喃道了句】

抱歉。

【这就直接承认了自己故意为之。那个少年气得眼圈都有些通红，从地上爬起来，碎了一口，直接转势朝他揍来，他不想打架，可是总不可能让他站在那里当木桩任由对方欺负，进门前刚吉就叮嘱了不能堕了将军府的威名，真是好生为难。他只能双手抓住对方的手腕，阻止对方近身。力气大就是好，他就这么拽着、少年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一头汗。】

【台上的夫子已然看不下去了，已有老师前来拉开他俩，他垂着头站在那里，那个少年离开前还扭动着身子踹了他一脚，他也懒得计较，只是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这身衣服是新做的，这可是头一回穿，他十分爱惜。只是这件事情发生了，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去，这么一想，他又像打了霜的茄子蔫蔫地站在那儿听着夫子说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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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从那个正对他挤眉弄眼名叫公羊翳的小孩儿身上一扫而过，眼底有些无奈。今天虽然事情由自己而起，但是到底……这算是被牵连了吧？要知道，他其实是打心眼里有些看不起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就算来念书，也没想过要与他们任何人结交……今天这到底算什么？】

【他老实的站在一旁听着夫子的惩罚，只觉得…自己能不能和公羊那小孩儿把惩罚换一换……读的话他还行，写……太慢了。他想出声，却抬眼看了看像被雷给霹中的公羊翳，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位小少爷，走吧，该抄书的抄书，该诵书的诵书。

【我不是少爷。他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跟着这位徐翰林走到一旁的静室，静室内仅有一桌一椅，接过徐翰林递来的书，他却没有落座，站在桌子的另一头，马步半蹲，按他的速度今日下学必然太晚，可是该做的事情不能打半点折扣。他用镇石将宣纸抚平，自己倒了点水入砚中，快速磨墨，想了想，这才对身旁站着的公羊翳道】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磨下墨或许速度会快点。

【说罢，他执起笔，沾了墨，叹了口气，便开始在纸上写着并不熟练的楷体，他写一个字，身旁的人便读一个字，只是他写得太慢，身边的人读一个字便停顿半响，这断字不成句，听得他也莫明的觉得膈应。不过，好在他还有“认真”这个习惯，双耳不闻，一遍、两遍、三遍……第五遍后速度终于加快了些，他沾墨的时候余光却瞧见身边这人左顾右盼，“大学”一篇应是了然于胸。不由再次感叹，这个世家子弟其实比自己强多了。】

【终于十遍抄完完毕，徐翰林拿着纸张调侃了一句】

这小楷……杨少爷哟，你还得练练，简直惨不忍睹啊。

【他这才站直了身子，两腿因为长时间蹲马步有些颤栗，他抿着嘴，也不言语。二人跟着去了课堂，走过回廊，雕木镂空的推门两扇相合，间隔的空间可以看清里面端坐的学子认真听课的模样，为了不打扰夫子正常授课，徐翰林示意他俩从后侧而入，这自然就只能坐在最后一排了。】

【大抵刚才的事情闹得太大，他明显看到了授课的夫子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他俩身上，他拿着书，装作认真倾听的模样，可是半点没入耳，好在今日是第一天，教授的内容浅显，时间也不长，不一会儿，便下了学，他提起书箱欲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了脚，回头看着站在室内的公羊翳，有些垂头丧气】

我忘了还要打扫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