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峰】圃园

承平三年 夏

【日头越发的毒，纵使动也不动也热的人发昏，趁着日头下了一路散步一般踱到圃园，想寻些避暑的草药冲茶喝。隔的远远的就瞧见咦眼熟的背影，当下想也不想就掩了气息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他发现没，毕竟他的功力似乎一直在上涨，而自己不过是原地踏步。】

【自后捂住他双眼，笑嘻嘻的说了句他应该这辈子也不想听见的话。】

你先走，别回头。

【这个人好生没趣，逗他一下就板着脸一副要上纲上线的模样，也不知他师傅是谁，把根正苗红的小年轻栽培的跟个老八股一样。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

怎的，赖了我一顿好的就想再也不见了？

【这天一热人就燥，一燥脾气就冲，说话也就越发咄咄逼人，见不得人好。摊开小扇扇风，一路瞧到许多稀奇古怪叫不出名的草药。】

【左嗅嗅，右摸摸，时不时捻一片叶子在鼻尖闻，草药没寻到，倒是采了几株可提鲜辅味的叶子。】

【见他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想真是个榆木脑袋。难得碰着个好玩的师弟自然不能放过，江鲤大小就对别的峰的师兄没好感，大概是因为很久以前因为小事被训了一顿吧，感觉他们都是练武钻进去不通事理的老古董。】

你瞧瞧你这人好生没有诚意。所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有事吗？能有什么事呢对吧！

【对于无所事事每天混吃混喝的江鲤而言，在山上的确没什么事。她没有胸襟要做出一番什么，就连下山寻找遗亲也未曾想过。日子总归一日日过，照师姐的话就是那日少了昆嵛的庇护，第一拨受难的就是她这样的，然而哪能呢，昆嵛自是屹立不倒，她也并非有血性的人，没心没肺惯了。】

【摘了片薄荷叶凑到他鼻尖闻，用手指捻了捻。】

你闻闻，好闻吗？

【虽是入荫纳了凉，然道路逼仄二人走的并不顺畅，瞧了片薄荷叶想着给他闻闻消消暑气也忘了现下是何种情境，脚下踩上一松动的石块，往旁边一歪时还听见他冥顽不灵的说着草药如何稀贵更是性子上来不躲也不闪，摔出个好赖来就赖他好了。】

【拦腰被扶住时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眸，拿着薄荷叶子的手还举的老高，模样别提多可笑了。愣了一下推搡他一把，心生一计。】

哎呀，都赖你，我脚扭着了。

【这人也是别扭的紧，分明该做的事一样不落的都会做，嘴上还偏生要挂着不讨喜的话，就是帮了人也讨不着半点好，反倒还遭人记着恶。】

【打小就知道真假参半的话说出来最难辨真假，况且打定主意诓这个呆瓜哪能让他瞧出端倪。好歹也算习武之人，若是这样都能伤了筋骨太过贻笑大方，脚的确是错了一下，然而并不妨碍行走，甚至痛感都无，不过，每每看到这个呆子就忍不住逗弄一下，就爱看他手足无措，分明不情愿最后都会妥协的样子。】

那你今儿把我背回去了可不能抵上次，你还欠我一顿呢。

【麻溜的爬到他背上，目的已达成也不再藏着掖着，一个利落的跳上他背，左右他还会撒手给摔了不成。圈着他脖子，怕他太过清闲还前后晃着小腿哼着曲儿。】

袁枚呀，你说你总是下一次下一次，是不是想多与我见上几面？

【这似乎是第一次把他的名字念对，趴在他肩头说着面红心跳的玩笑话。】

承平三年 春

【昨日听蠢璃那丫头炫耀说自己有了徒弟那神情江鲤不想再回忆第二次，整宿没睡好，怎么想怎么不明白，傻丫头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拐了个徒弟，她这趟下山是改行拍花了？】

【在居所问了个遍，得知她一早便去了别处，心想云璃那丫头还捡了个勤奋好学的武痴？想想又觉不大可能，满腹狐疑往竹林去，还没走近先闻到一阵食香，耸了耸鼻子，顺着香味走去，一时也忘了此行是为了寻傻璃儿的徒弟。】

【隐了气息默默匿在一片竹林后，总算瞧清紫衣少女在鼓捣什么，竟然大清早在做糯米鸡！ 还有没天理了！想起曾经吃过的苦，清了清嗓子，双手背于身后，缓慢的踱着步子，开场得慢，这是常理。】

你就是唐翎？

【视线掠过还在飘香的糯米鸡又落在她素净可人的脸上，小姑娘就是好，怎么看怎么讨喜，面上绷着脸，把师兄师叔的模样学个七八成，不说话最是唬人了，雷声大反倒是雨点小，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摄的人心里直发慌。】

【小丫头定力倒是不错，只是初时惊了一下，撩裙就在她对面坐下，也不在意泥土污了衣袂。低头拢了拢袖摆，慢条斯理的一层层卷至小臂处，搭在膝上。】

【光是这就累坏了，也难为师兄师姐们能每日每日端着，又停顿了片刻，想着没唬着她倒是反过来把自己给憋坏了。】

你就是云璃的徒弟？

【话是对她说的，然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糯米鸡上。捡了根枯枝戳了戳，表皮已经酥的发脆了，浓香四溢，在这种情境下装深沉实在是令人发指。已然能想到咬一口的快感，云璃那丫头着实不够意思，有这么一双巧手的徒弟竟然藏着掖着，只知道口头上炫耀，也不知拿出点实际行动，回头得数落她一顿。】

【已经在崩皮的边缘，唯恐一个没崩住就笑的一脸傻兮兮冲她讨糯米鸡吃。却听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别扭的说了声“那啥”，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皱眉看着她。】

叫师叔。

不过你既是想用糯米鸡孝敬师叔，师叔也不好拂了师侄的面子。

【不敢贸然拿，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还烫的灼人，架子也委实端不下去了，软了身形拖着腮拨弄着枯枝问出昨晚苦苦纠缠了一晚的问题。】

你们紫云峰落败到如此地步了？要拜云璃为师？

【要不是看对方是师侄就算不端着好歹也不能与同云璃一样肆无忌惮，江鲤早就抓起鸡腿大口吃肉了，这下只是撕了块鸡肉送嘴里。】

江鲤，江水的江，锦鲤的鲤。

【看她反应这么大就知道这事不简单，若是正儿八经拜师哪轮得到云璃那丫头，怎么说她也是在外云游三载有余，一归来还带了个徒儿怎么说都跟拐来一样。笑眯眯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说来话长就长话短说。

我和你师父是旧友了，她的徒儿我也自不会亏待。看你师徒二人志趣相投。

不如你告诉我，我带你下山吃好的？

【见他一副难以抉择的模样，隐约嗅到了秘密的味道。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道出的缘由却不过是为了学一技——烤鱼？有些难以接受却又觉自见唐翎至今，若真因此也并非胡诌。仍是分外不解，不假思索赶了句话。】

学烤鱼，你何不做起山下觅个厨子可比云璃那手艺强得多。

【江鲤也算是从小为了偷吃贪玩撒了不少谎，总结而来就是真假参半的谎话最难猜透，说它假又藏着真，说它真又不尽然。挑眉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算是听进了。】

说到烤鱼，你那师傅吝啬的很，多年也没从她那讨着一块鱼吃。

下次再有这等好事，小师侄通风报个信让师叔也分一勺羹。

【桃花峰总是会一阵一阵的时兴一股脑做着一件事，刚入秋师姐师妹们就纷纷选花样每日闲了便聚在一团绣荷包，起初阿鲤也不懂在做甚，问了才知道，这一开口就被半糊弄半鼓动的也加入绣荷包的大队伍里。】

【起初师姐取笑的问着荷包绣给谁，被问起才真真考虑起这个问题，思来想去除了一开始脑海里闪过的身影再也寻不到旁人，摇摇头，才不绣给那个榆木脑壳呢！便被当作女孩家害羞给躲过。】

【选花样是最最恼人的，选了整整一个白日最后在师姐的帮助下画了条锦鲤，花样繁琐也不知能否绣的好。后来大概有半月没睡好，双目都被烛火灼的酸涩，总算是赶在佳节前完工，指腹扎了不少小眼，染红了鲤鱼的半截鱼尾，仔细瞧瞧也算别出心裁。】

【起了个大早赶到通天峰，竟然都将他给错过去，四下一打听，这厮居然早早就往紫云峰去找小师妹去了，登时脸面就沉了下来，没头没脑的把小师侄给呵了一顿。】

【本一直犹豫不决这荷包该送还是不该送，如今他倒是把决定给做了，可阿鲤气，气的胸口直发疼，一刻也不停就往紫云峰赶，赶到时凉风瑟瑟的秋天背后都浸了一层汗。在圃园口寻到袁枚，隔的老远就瞧见他一副愣头青的模样左右张望着，更是气不大一处来，别人现在眼巴巴的等着人，只有自己这么傻追了这么久。】

这不是通天峰袁枚，怎的大清早便来紫云峰找师妹来了？

起的够早啊。

【一大早的扑了空再加一路赶过来，聚集起的怒火都能烧起来，说话也就更夹枪带棒，酸溜溜带着醋意。故意左右瞧了一眼，确定只他一人后，更是笑的轻蔑。】

怎的？扑了个空，今儿可是七夕佳节，你的师妹只怕是别人的师妹了。

【辛夷？从他口中吐出这两个字分外好听，拧着秀眉攥着荷包的手都僵的泛白，又气又委屈，一怒之下就将荷包照他脸砸去，使了混身力气乘风狠狠扔去。】

我！

【他他他竟然还问我是不是来寻辛夷！我是失心疯了才给你绣荷包！】

我来时在路上捡的，看你七夕一个人可怜，送你。

【说换就气呼呼的往桃花峰走，心里忿忿发誓再也不要同袁枚说半句话了，就算日后在路上遇着也扭头就走，再也不要同这个呆头鹅鸡同鸭讲自讨没趣。】

【走了半刻忽然想起当初写了张字条塞在荷包里，顿时惊的后背一凉，拔腿就往山上赶，人一急就顾不得其他，生生跑出一身汗，边跑边祈祷那呆头鹅那么傻肯定还没看，一路紧张忐忑。】

袁…枚……咳咳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向他摊开手讨荷包，一脸正色的同他讲道理，心里其实打鼓的紧，可偏偏袁枚素来都无甚表情，从他面上难得窥出端倪，也就越发惴惴不安，感觉他看了又想没看。】

我想了想，拿她人的荷包赠你也不妥，有负绣荷包之人的心思，要不你先还给我，我寻到人还了去。

【心想袁枚这种鱼木脑壳若是没拆开来看定是会还回来，可他迟迟没有动作，急的几欲伸手去夺， 心下已有几分明了还怀着希冀苟延残喘，直到他道出画中小人时才顿时蔫了劲，垂下的手半道又恼羞成怒去夺。】

总之，你还我。

不像不像一点儿也不像，你眼巴巴的等着你小师妹去吧，我才不要送荷包你。

【从前都不觉得他这般高，只是随意的抬手就触摸不到，垫着脚尖又是够又是跳也碰不到，不觉间二人已经隔的如此近，几乎要贴在一起，没发觉时还嘴硬死不承认。】

谁说这缘没就是你，你好不害臊，你还我呀，我都说了……

【猛然惊觉二人已经贴在一起，手心还紧紧攥着他的小臂，登时红了脸又不甘示弱的仰头瞪了回去，不后退亦不松手。】

【本只想讨了荷包便走，如今俨然偏离了预期的轨迹，今日可是七夕，怎的如此不顺心，七夕是个什么节二人不可能不懂，或许也真真把它同中秋、上元合作一团，终归往大了说也都是阖家团圆，鹊桥相会又如何算不得阖家团圆呢。】

【二人僵持不下，在双目对上的刹那他瞬时服了软分为不舍的将荷包退回，不由想究竟是为何非要制气讨回来，起初的咄咄逼人、夹枪带棒也卸下，却是碍着面子不肯服软只是低头糯糯的嚅了一句。】

也不是不愿送你。

【回过头了想，本就是为他绣的荷包，送他自无不妥，如今这般好笑的又是送又是讨无非是因着他七夕大清早便去寻小师妹，然他寻是他的事，为何到头来却憋了一肚子气，恐怕是因着来回颠三倒四奔波累着了，否则也没生气的由头。】

嗯？

【低头顺着他的目光瞧见指腹密密麻麻的针眼略带困惑，当时绣时竟不曾发觉被扎了这么多次，只记得收尾时的那一下。继而有些发懵的抬头看向他，被他正色微愠的神色扰的越发迷糊，他这是在生哪门子气？气自己反复送了又死皮赖脸往回讨？】

好像是……

【被他盯的心里发毛，收拢五指往回缩了缩，他却攥的紧，不至疼也挣不脱。嫌少见他有情绪，一直说他是鱼木脑壳，这脑壳忽然开窍给了你反应反倒是不知该如何接招。】

荷包送你，你把手松开。

【他答的分外认真让人有几分恍惚，望向他的眼眸如水波晃荡，想笑他小题大做但触及他不容置疑的神色瞬时噤声不敢造次，一路无言被他拉入药房，细想他态度转变之大在他背后眯着眼乐，无声的说着。】

呆头鹅！

【不成想时机如此契合正巧赶上他转身，好在他并未注意，晃动着手指，多大点事，被他说的同缺胳膊少腿一般。心下腹诽，嘴上还是乖乖认同，忙点头。】

知道了。

【涂好药的手指冰冰凉，沁着药草香，在嘴边挥着呼气。忽而想起一事抬头噙着笑意看他，这是起了心思的一贯神色。】

我不懂药理，不若两日后你帮我瞧瞧？

【这话说的简直胡诌的厉害，不过既然他都能如此正色何不顺应他将此看作一场大事，换得两日后再见。】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