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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曲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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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独韵] |朱明|——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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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四月三日 (夏) 2018-2-9 02:04:27 | 只看该作者
= 终章 =

陶晏允


[雨霁花秾时,翠叶柔枝里,婪尾一抔春烈烈焚尽,只余几点刺目的红,嵌在工笔描画的金绿楼台间,大团饱满浓郁的朱砂,在洁白的生绢绸帛上晕染,经云澹天青浮滤,和袅晴光点洒,浅浅的影从朱窗镂中筛进几缕,落在扇面盘虬的金丝上,带起的风里便有了几丝末路穷途的香。]

[香风拂面,日岚烘烟,若非那群不速之客突然闯入,这本该是个极清闲的午后。]

[说不速之客也不尽然,那为首的,言辞灼正的,今早方见过,他称我母后,祝祷我凤体康健,福祚万年。而此刻,我的儿子,我的骨血,正在一帮臣子的簇拥下,低低伏跪在我足旁,抖颤,酝酿,抵抗,他身后汹涌的声潮,沸沸声讨的都是同一个人。我将那递呈上的奏疏展开,密密麻麻的字迹张布着狰狞铁青的脸孔,历历列下二十一条罪状:耽彼曲蘖,昕夕不辍;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呈肆凶狂,朋比为奸……]

[——最后一条,窥窃神器,通敌叛国。]

[金狻猊结起的香篆云里,我忽而有些想笑,他们口中义正严词指摘的、构陷的那个奸佞,那大逆不道的枭贼,真是我认识的洛文仲么?不,他只是个贪心的凡人,妄想在风波恶浪里图求两全。但阿慎和他的拥趸不这么认为,他亟亟抬首,观望了几许我的神色,随后颤抖着双手,将束冠的玉簪拔下,颌边朱纮朱缨解开,不消片刻,黑纱皮弁与蟒袍红裳尽释,只剩下一件浆洗得雪白的素纱中单,烈艳日光下勾勒出少年单薄的形影。]

[“儿臣幼蒙母恩,庇佑保全,尝怀拳拳之心,求报母亲恩德。然自儿臣受膺天命,长无所效,自增惭怍,惶恐尤甚,忝居帝位,常怀履冰之忧,惧贻讥于方来。今有佞臣当道,欺罔天听,又致边疆流乱,兵戈四起,儿臣无力铲此贻患,惭忝无地,卑陬有愧,无敢措颜于母亲,故自免冠带,徒跣待罪,惟望再拜伏请母亲助儿,肃清奸慝,整振朝纲!”]

[少年清稚的嗓音流淌在日晖里,字字铿锵如铁,云母画屏漏下一痕亮堂的光,昀光溶入熹微花影,淬成璀璨的一抹,照耀在他膝侧,皮弁上的金池恍若火烧。区区一件中衣蔽不住他的胆怯,那亭亭如春竹抽笋的身躯,细嫩得宛若新雪蚕丝的肌肤,都是我一手砌就,竟忘了留心,当年糯糯向我颂着“凯风自南,吹彼棘心”的幼子,如今已不惮于以皇位与我相搏。]

[扇柄的青玉坠子打在腕间,硌得生疼,低伏的余光里,他袍摆上黼黻章纹,青红黑白织成一顶日月玄冕,尚是神憎鬼妒的年纪,就已学会如何去匡扶他要标榜的正义,怎么这么熟悉?哦,当年那些洋洋沸沸要逼我为先帝生殉的朝臣,也是这样正义堂皇呢。]

[金簪翠钿斜贯鬓云,坠下一粒玛瑙血珠,指间珠络八股结成流苏,密密缠上心间。冷凝目里择了三分笑,敛袖倚在叶曲花拥处,裙裳上云霞练雀纹一路从胸口缠绕至袖间,煌煌潋滟如一轮红日骤然从重云深处跃出,衬的满副笑靥无比寒凉。]

皇帝长大了,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榴唇荔齿,一声笑喟漫然逸出,将他畏葸情态尽收眼底,兀自列列启笑。]

可哀家辛辛苦苦为你戴上的冠冕,是让你这样轻而易举就摘下的么?

[他被吓得一惊,亟亟跪地向我拥来,瞳珠乍翻戾色,素指紧攥绢本,将掷玉阶之下。不奈再去看庭下一众做作神态,广袖一挥,尽数轰走,执起兔毫笔管饱蘸浓墨,澄心纸上走笔舒心,飞白勾丝,字迹不复娟致,斜撇勾捺处如加朱勒入金石,条条墨刃逐渐铺陈满目,顿笔凝眸,低首看了须臾,忽觉那白纸黑字都扭曲了形状,满腹躁怒蟲蚁般攀附,愈看愈让人生厌,一凛眸,径将满桌文玩珍器一举挥落在地,一件青瓷笔洗直直砸向坚硬砖石,迸开锋利几瓣,锵然破碎声响裂在清寂的风里,似玉玦沉入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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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暖风和熙,拂过甸池柳畔,池中水质被浮藻搅成翠玉翡色,山石傍水,栽着蓬蓬金灿的迎春花,浅艳莺羽,谶条结丝,放眼望去,满目葱郁中只这一笔点缀春意,只是随着金誉凋敝,尽浮水中,昭文二年的春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处]

[穿堂风越过长廊石阶,佑大的府邸空荡荡鲜见人迹,宁国公洛氏一门,簪缨旧族,三朝亲贵,皆在这一木一瓦中显尽耀楣荣光,可如今却在孤风吹虐下现出晚春即将远敝的颓势感,往日门庭若市的喧哗也随着如今朝中风向的转舵而寥可罗雀]

[曹参,程仁,宣平侯等国之股肱曾在前方浴血拼杀三年,庇佑我疆土黎庶不受贼虏胁扰,却让饱食终日,别有用心的小人进馋构陷,宁国公以卑鄙行径施权打压,终得宰冢之位,兵权囊收,却不竭涓以忠王事,而行秽淫染宫庭,使皇族蒙尘受谤,更有勾结通敌之嫌,浮云蔽日,不见昭土,臣等身谏以列二十一条罪状,弹其不恪臣道,不养德行,愿召之天下,乞陛下为臣等一洒之]

[朝上惊波骇涌时,我无视四周刀剑刮身之目,只是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冷漠中带着嗤嘲,让那年轻帝王一瞬苍白了脸,却强抿起几分执拗的目光不服输的看来,视线移过御座垂帘后空空的座位,刹那低敛的目光不知藏匿了什么情绪,不反驳不辩护,这些义愤填膺的嘴脸除了会说几句忠孝廉耻,仁义礼智的大话外加明哲保身,别的什么都做不成]

[我知道后来他们去了仁寿宫,估计又是一番义正言辞逼迫太后做出抉择,同样的戏码几乎时不时就要上演一遍,只是祸事不单在颛臾,更在萧墙,皇帝随着年岁更长怕已不甘屈居人下,更何况我与太后的关系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早在他心底腌成了看不见的晦光]

[什么通敌叛国,打压构陷,都是借口,我在朝中竖敌无数,又因宫闱辛秘终引祸端,他们敏锐抓到了皇帝内心的蠢蠢欲动,以此挑衅发挥,大做文章,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言锋厉器直指咽喉]

[这些我是不怕的,我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她会怎么做]

[宫里传召的时候,我只披了件单衣站在石苔上,随手将剩下的鱼食洒下,浑浊下有黑影掠过,荡起水波涟漪,残花打着转越飘越远,一瞬间又不知窜去了何处]

[晚照下的衰败春庭,池塘上余晖涌动如金屑,暧昧春日,四下里具是粘泥堕水的柳絮,将整个宽丈宏府都似罩作繁华下的落魄,败迹中的贵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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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四月五日 (夏) 2018-2-10 10:44:40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真珠舍利宝幢灯燃起薄暮的昏黄,须弥座里的残烬铺陈到天际,倒洒出一片猩红。鸱吻上的驯鸽养了多年,仍是不经事似的,被佛寺双塔传来的钟声一荡,又扑着翅惊飞四散,抵上重云霄汉,将青空啄出斑斑血迹。隔着一条长长的空廊向外望去,重檐九脊斗拱星罗,俱笼罩在落日恢弘的余晕里,好似风雨剥蚀过的断碣残碑,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冥冥中一切正如宫垣前的日晷,从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

[等待的间隙里,我让宫人拿来了一壶酒,又将她们悉数轰走,一个人坐在象阶下,慢慢地饮。谨言慎行了许多年,到如今,富贵权柄桩桩在我,实是不必再忍。又其实是我不想再忍,走到这一步,进退皆是满身骂名,无论我如何恣睢荒谬,不过是给坊间童谣再添一句新词而已。]

[殿内只点了一盏灯,神龛托起八角金质宝瓶,须弥山顶座佛宫雾绕,莲纹雕琢八大护法天神,黯淡的焰喘着一点未断的声息,在昏光里幌摇着,酒喝得多了,眼前的灯和景都在幻觉里微微摆荡,荡成一股巨大的眩晕,仿佛一个不慎就要失足坠下,又仿佛被托着孤悬到了半空,四面黑暗里犬牙环伺,无数双眼紧盯,将人串成草船上的箭靶。]

[他来时,我犹在望着窗外的夕阳出神,待察觉到余光晃过一片玄色衣角,方有些迟缓地转过头。上次和好后,实则与他之间仍隔一层薄纱,明面上的难堪不再,暗地里相见的次数却日渐少了,此时得见他走来,霞光映里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洁净一如上古神祗,依稀还是旧日模样,便捧着酒壶,真心地笑了。]

你来啦。

[如此擅尽人间风华,难怪天地不可见容。——不知牵扯到了哪根心绪,睁着目兀自怔愣了许久,适有晚风乍起,两廊金钩束起的纱幔轻晃,带得他广袖流云般飘举,温甘的衣香漫入鼻端,稍稍驱散了混沌思绪。坐在红氍毹上,垂眸看了一眼婴孩样被抱在怀里的酒壶,又抬起脸看他,微醺的水光盛在杏子眸里,因酒醉而泛起晶亮亮的光。]

我实在难过,便喝了些酒

[玉液琼浆泡起的一堆艳骨斜斜倚在雕栏上,尾指揩了揩丹唇,认真同他打商量。]

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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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天空微微泛着绯红,流云容容,和风翦翦,皇城宫殿沐浴在晚霞中,琉璃金瓦也变得火一样赤红,这样美的景,配上气势恢宏的殿宇,是天下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呕心沥血要攀登的七宝楼台,千锤百炼后,才有比肩共瞰的资谈傲本]

[这江山的一个角落,一个断章,一个碎片,都足已令普天下英杰为之百折不挠,九死无悔,彼岸濯足者便已贪嗔奢求至此,那身在权力漩涡中又当如何权衡决断,我与她俱又面临囚水之囿,路去何从的茫然如双膝灌铅,使我踏着斜阳的余晖在宫延长廊中拉出条极细极长的诡影]

[酒气来得突兀又刺鼻,乍闻皱眉,在看到象阶上的自斟自饮时,纠结散开,忽而就淡了]

[算起来,我已有六七日未见她,自从关于我二人的事谣诼盈野后,便刻意默契的避开,我怕再被抓住不利的把柄成为日后掣肘的利器,可没想到,终究没有躲得过去]

[此刻放开了胆目去看她,认真端详的神情像是第一次发现眼前这怀酒抱醉的人,便是我认识了七年的太后,我的阿允]

[若换以往,我定会目盛清风的欣赏她难得一见的醉态,然后抱着她,吻着她,让她醉卧在我的怀里,待醒后第一眼,仍倒映出彼此的模样,可在那一声“难过”中本该耳鬓厮磨的情趣生生让穿堂的凉风吹得一干二净]

[一眼对望,就同样醉在她晶莹泛亮的眼睛里,不用喝我都知道,那酒的滋味必是苦的]

[踩着极慢的步子欺上前,屈身予她阶下,抬起头仰看着,唇边融起一团宠溺的笑,哄道]

好,我不说,但是你要告诉我…..不周山塌,滥觞于水火不融,如今之计唯有撤膀解围,以绝后患

而我与皇帝,太后弃哪个

[温柔的语气字字析明说着让人齿寒的话,我在她故意麻痹起的醉态里激灵灵挑起根冰棱寒柱,毫无防范一下敲锥到她的心底,逼她做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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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四月九日 (夏) 2018-2-12 00:39:0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曲秋水 于 2018-2-20 20:29 编辑

陶晏允

[我素非优柔寡断之辈,惟独此事上总是有意无意地拖延,或许是心中实际不愿面对,连终到避无可避时,也要借酒来壮胆色,只是他终究让我明了,束身华堂,便是醉一刻也是奢念。]

[斜晖脉脉从朱窗外照进,浑浊天河之上,残阳如血,孤影高悬,为殿宇崇台镀上一层轻艳而磅礴的色泽。若乘将老的春光飞渡,铜环大门外,是广场上的石墩雕狮,石墩雕狮下,是连亘无尽的砖砌复道,及至更远,越过阙庭神丽,巍巍宫垣,是澄清的碧落,远海的舟影,是长亭古道,瓜畦稻田,绝壁千仞,青山绵延,江南有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漠北有关山万里鸿雁,荒垅破冢烽烟,但无论去往多远,都会被无垠的夜幕倾轧吞噬,光明与自由远在隔世之外。]

[凉风如练似水,将回廊吹成一条涌动的幽冥河川,风过处,轻罗绡帐次第荡起弯曲的波纹,泛照春水般粼粼萤光,帐上垂缀的铜铃一声,两声,极悠远地飘荡开,随着那声诘问荡进眸心,迟缓地在心间划开一道涟漪。思绪钝了许久,才将将从醺雾里聚拢起些微清明,迷迷蒙蒙抬眸望向他,逆光处他屈膝而对,面孔尽数浸没在阴影里,逼视着我的双目灼然洗亮,似窃进了天边那一捧霞火,周遭烛照天地与他烨然容光相比,竟都黯然失色。]

[忽就觉有一根细针扎在了肋骨最脆弱处,痛感细若牛毛,却清晰得无以复加。握着酒壶的指甲猝然蜷紧,深深抠进螺纹,逼出目中一点近乎决然的癫狂。]

没有人能定你的罪,你唯一的罪是我。

[答非所问,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风回旋着撩起一缕碎发,擦过腮颊,惹得眉睫簌簌一动,仿佛乍然从醺薄酒雾中清醒,唇畔渐渐泛起一个流云般柔润虚恍的弧度,将手抵玉阶,撑栏颤颤站起,手中的酒壶掉落在足边,砸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残余酒液泼溅上华裙金银织线,滴滴蜿蜒淌下,满目繁华靡丽不堪,却浑然不觉,只是枯睁着双目定定看着他,缓然踱步下阶。]

这些天我时常在想,七年了,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吐气轻朦,步步依近,不过寸丈距离,却行得极缓,极慢,仿佛要将半生历遍。一缕恍然的笑倏尔浮现]

后来我想通了,有些路我能选,有些路,由不得我选。

[须弥莲座镂空散出缕缕白烟,云山缭绕半掩,佛叶参差,优昙重叠,浓稠的雾萎落在肩,竟压得双腿如千钧重。十丈软红中,他孤峭的形影隔着许多浮事闲人,巍巍而立,双目晕着朝云后的淡淡春星,有种献祭般的温柔,不知为何就想起尚在阁中时,闺阁的碧纱窗外悬着一只风铃,穗子的樱红褪了色,摇曳在柔软的春风里,长长的影映上案边诗集,我捧书倚窗,红着脸低低吟诵。]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那披头散发的少年,和我是天生的一对,我发誓,到死也不改变主意。]

[夜幕终会降临,沉沉的黑夜亮出骇人爪牙,绛红裙裾火光间相映生辉,浓稠的墨黑攀上,红裙深处翻涌出一派惨青。将有半步时在他面前堪堪驻了足,七层叠枝的灯冠照耀在四周,于唇畔凝起一点星砂般的细芒,橙红火光温暖摇曳,垂目托起他腰间垂下的一根玉带,低下头,缓慢摩挲起上面的回织暗纹,语气稀松一如往常。]

北疆战事焦灼,宛如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剑,我有意封你为抚远大将军,率十万兵出征,等到战胜...

[声音一滞,玉带凸起的纹理丝丝缕缕烙进指尖,唇畔那断续的,荏弱的,明灭的火光,翕忽一跃,终是挣扎着熄灭。]

不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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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我怔怔看着,不错过她脸上分毫细微变动,她双目放空,头脑却极清醒,而我目光如炬,思绪却近空空,我只看到她拾着象阶一步一步迤来,被酒色打过的唇水润盈光,开阖启语还吐着芬芳浓冽,可那话却是过了许久才迟钝的钻进耳朵里,说不清是此刻反应滞缓还是下意识竖了盾将那些自认为的矛戈统统抵挡在外,却仍是免不了被粉碎击穿的下场]

[置身局外者,这便是早就预料到的答案,可我身陷泥局这些年,支撑我的无非是她亲手系上的这根悬绳,不管局势如何被动诡谲,我这颗心都栓死不动摇,可如今她用利剪将绳割断,教猛然坠落渊蔽]

[连同一切过往,那些欢喜的,悲伤的,痛苦的,圆满的,得偿所愿的,求之不得的,憎相会以及爱别离统统都沉入渊底,最终浮上来的,只有刻骨的怨毒,如酒一般,积酿陈深,一时之间翻腾而起,五脏六腑皆被毒药腐蚀了一般,从寸寸骨节,到丝丝毛发,有知觉处,无知觉处,都在隐隐作痛]

[抬眼望着,嘴角忽然的抽搐颤抖,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尽数化做冷笑,慢慢纂紧了拳头,纂到手背青筋突起,眼眸里只剩被催肝断肠蹂躏过后的废墟,以及无数阴风卷拢起的怒吼,蹙就一副要笑不笑的阴恻表情,将她厉望]

太后!我手中虎符可领大司马陈家兵二十余万,再予我十万全国大半兵力尽在麾下,在我面前赤裸裸图谋烹狗藏弓,你就不怕把我逼反?

[尾声又收作循循善诱的挑问,将威胁与野心就这么坦诚亲昵的凑唇送至她耳边,视线里是她鬓边凌乱的青丝,交叉贴附,甚有几缕盖住了莹白的耳廓,望得出了神,忽而就红了双目,模糊之隙颤颤一闭,将煞戾与哀恸都封于薄薄的皮下,唇瓣抖过几许,终是在满腹无力绝望中拾起屈膝卑微,不死心问了句]

阿允,你不要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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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四月二十七日 (夏) 2018-2-21 06:43:20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我看见他眼中的痛与愤一涌而出,刹那间如陵岳崩坍,山洪倾泻,漫开赤殷一片,声音似从喉咙最深处迸发出来,混着森冷的笑,在汹涌怒涛中狂飙卷埋,巨浪滔空,徒遗满目疮痍。那些月下的耳鬓厮磨,帐底的芙蓉春情,曾深深逾过彼此的亲昵,尽被冰凉无情的血刃戕碎,垂眸所见,是他手背青筋条条暴起,像是下一刻就要扼住我喉颈,将之生生掐断,咫尺之间,恨意与玉石俱焚之心,烈烈分明。]

[厉目凝摄,烛焰为之一颤,幢幢红烛摇曳在晦暗的帷底,光怪陆离的影扑朔,满室碎影乱筠。无声无息中抬起双眸,平静地与他滔天的怒火相峙,滢眸一清如水,一直望进他的眼底。]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和你一起,担永世骂名。

[夜色中风掠过层楼高台,沙沙往窗纸上扑将,凄切声时近时远,像幽篁深处的山鬼在啜泣,声音被那层诡谲盖过,轻微得近乎温柔耳语,一直以来就是用这样优柔的哄诱作香饵,惑他入毂,他吞下了,我看他在锋锐的铁钩上挣扎,始终挣不脱一个情字的困缚。但他是洛文仲,他绝不会死在群臣的攻讦中,他该是不世的忠臣名将,有煌煌武勋,烨烨功名,彪炳千古,受万民垂青。]

[我要他那样死去。]

[太华夜碧,浓雾中传来清钟鸣鸣,半轮明月高迥于阑珊花枝后,银箔般的月光透纱洒进,落在鬓间斜簪的秋海棠上,也落在他天青色的袍摆上,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与他同看一回月亮,过了今日,明宫的春花秋月犹在,却都将与他无关。乌澄眼珠这才有了几分波动,片刻的犹豫,在月光下闪烁几许,终是只有自己知道。]

[依身趋前,金鸾口中的珠滴盈然轻晃,手执起他腰间袍带,一释一结,悉心理顺,熟悉的温甘衣香萦绕在鼻端,闲澹安宁,却让人遥想起一场已停了多年的雨,目光越过手中动作与沉沉夜霭,一直落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雨下的好大,大雨滂沱中你伸手拽住我,那么烫,那么用力,我在你身后看着你的背影,忽然听见自己的心,清清楚楚地往下一沉。

[轻音缓曼,细语低宛,他袍间蟒纹四爪,金丝绷成几根锐亮的弦,碧玺戒指扣在那里,乌沉沉的像泊凝固的血。七年的恩怨是非,爱恨胶葛,在今日,由我亲手打上死结。]

这一世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生

[许多缥缈的承诺滑到嘴边,终释为颓涩一笑。抬首正目,狄髻垂下的玉珠在颊边轻轻摇动,恰如一点清锋剔亮]

若有来生,祝君由生至死,永不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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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仲

[闭上眼,看不见这一室富丽堂皇,也就看不到这宣华背后隐藏的晦朔肮脏,看不到是用多少头颅才能铺就这荣华富道,用多少鲜血才能染成她身上这尊贵祥衣,而我终来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一个]

[无边黑暗里,一转转一幕幕都是曾经过往,执手点滴,初识相印,即便娶妻这颗心都不知不觉牵她左右,那一眼垂怜终成缚网将我栓牢,而我明知此路通渊仍是走得无怨无悔,只要两个人是情真惠切,牢不可移,就算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我也甘之如饴]

[可随一道清脆的裂纹次第碎开,那些美好的画面统统都抛洒成了残骸碎片,锋利刮过我身体的每一寸,再也无法拼凑完整,一张张碎片上只呈了她一双清可见底的眼,将我四面八方地拢望,平静又无声地叠说着那句话]

“若有来生,祝君由生至死,永不晤我”

[猛一睁眼,金碧辉煌的殿宇在烛灯下闪出耀眼的光,刺眼非常,黄梁一枕,南柯梦觉,醒后欢喜与悲哀两相抵消,头脑中竟前所未有的清朗明光]

[我虽掌兵,但军心不齐,皆非亲命,大司马虽已卸甲退贤,军威仍在,我若以这二十万兵力反戈倒向,无异于铤而走险,更遑论那十万朝廷军,成不了锦上添花反为虎边伺狼,制衡牵绊,我所扬言的如此看来不过儿戏一场]

[而我非武将出身,又常年斡旋朝堂,不过仗着大司马之婿这身份方便行事兜揽大权,而于边防疏于经营,此去破虏后果难测,其实不用她说,很可能都没有凯旋的那一天,而至于最后的下场,无非是马革裹尸终不还]

[然而这些都是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即便我具备领兵伐侧之能,但面对她,手上这把剑就永远斩不下去]

[原来不管我做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

[阿允,你是不是心里也清楚,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毫无保留的答应你,即使是见识到了你的冷酷无情,寡恩薄义,而我这颗心烫在你身体里这么久,是再凉的水也浇不息了,哪怕成为一个被弃的棋子,也在你指尖落子时唯一想到的,仍是贪恋那抹最后的暖意]

[随着尘埃落定,这七年来所有的恩怨纠缠都化为齑粉散去,枷锁不在,解脱后过后再没有刻毒怨恨亦或悲喜交加,我用同样清冽无渊的目光与她对视,须臾却是垂目笑了,旋而轻叹一声]

请太后放心

[极轻极润的语气,淡得似殿外一缕春风,仿佛将场景追忆到七年前的雨中,临别时对她许下的承诺,即想让她知道,我答应她的,就一定会做到]

只恳请太后,厚待臣妻儿

[宁国府的香火,不应毁在我手上,好在还有唯安,百感之中这是唯一能补偿他们母子的]

臣便与太后,来世不复相见

[再抬眸,复述语,无悲,亦无喜]

太后珍重

[起身行礼告退,再无目光交集,踏着朗朗灯烛的光转身出殿,只留了个背影在稀薄月色里,眨眼就融入黑夜中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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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昏 + 2 太赞了
曲秋水 + 5 + 5 + 2 带着万千男宠一起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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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四月三十日 (夏) 2018-2-22 22:24:46 | 只看该作者
陶晏允

[明明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可当他真的说出来,心里却未见得有多松释,髻顶八宝鎏金簪股股缠成华彩,泼天明光下,石青色广服缘织密密章纹,金银条线缕佐错杂,却是第一次发觉这身华服珠冠形同枷镣,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指刺腹肉,直攥至青红见白,方勉力维持住满副矜傲,投向他的目光里隐透郑重,已是一个太后对臣僚的姿态。]

哀家答应你。

[这便是最后的结局,图穷而匕现,黄粱一梦始方觉。]

[七年的爱憎纠葛,原来可以这样彻底地一刀两断。我和你,我们拖延着,回避着,畏惧着的终戏,终于落下帷幕了。倘若真有来世,红尘人海中相见,想来你也不愿再认出我。]

[那样也好。]

[银河澄碧,繁星满斗,皓月的清辉顺着碧瓦流泻,正是春夜温柔佳景,他眼中原本炽亮的火焰慢慢消黯,被灌顶而下的大雨浇熄,灭成一堆冷灰,衣袖拂过,漫天闪烁在眼前的,是幻梦支离的碎片,而那些犹疑与不忍,成全与舍弃,终将沉寂凋落,永久地沉埋在心底,提醒着我们,那个在岁月马背上飞快淡去的遥远的曾经,从此后会无期。]

[更漏窸窣滑过,空旷的大殿中,最终只余孤影一人。仰目抬首,藻井中央金箔莲花蜿蜒曲绕,佛陀金身庄严,静叶拈花于菩提树下,悲悯俯视着人间。神佛慈悲无边,却观不得风月,倘若梵音可诉,他必也要嘲笑一句,太平盛业,原是由无数人的心如死灰成全。]

[袖口的寒沿着腕间,一路蔓延到心口,彩络悬额,琉璃珠翠辉映五色霞光,流苏的银打在脸上,密匝的凉。蜷指拢袖,缓将破花长裙拖曳在后,眉间笼上一层薄笑。]

忠臣,良将,孝子...

[螓首缓缓低垂,觉得自己在哭,眼中却是干的,对着虚空怔忡良久,末了发出干涩一笑。]

都是笑话。

= 终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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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结剧目0
18 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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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五月一日 (夏) 2018-2-23 09:28:11 | 只看该作者
= 番外 =

[他的死讯在一个寂静的夏日传来,其时天光正好,午后彤庭日影摇金,来通传的内侍踏过幽阶上绿苔,躬身站在凉亭一侧听候,微风乍起,碧沉沉一汪静水荡开绉纱般的涟漪,略弯了腰将手中鱼食洒下,几尾红鲤的尾鳍荷叶间一闪,翕忽游拢到足边争食。]

[阶下有雉尾华幄遮挡庭阴,年青的内侍不敢逾越,只遥遥站在溽暑酷烈的阳光下,恭谨姿态维持久了,豆大的汗珠不免挂满一张青白面,不知风来去了几回,拿过宫娥递上的巾帕,轻揩了揩指尖碎砾,这才匀几分余光予他,面色淡静如水,半分波动也无。]

知道了,待棺木扶归,一切事宜都照礼部规矩办罢。

[绿衣一角消失在白石小径,月洞门前藤萝薜荔翠滴披拂,悠然撑阑远望,池中几丛睡莲正是亭亭,娟然掩映着楼台山石,夏日独有的明丽阳光拨开云翳,倾洒在湖面,碎金屑似的闪烁粼粼流光,大明的大好河山正浸在最繁茂的夏里,河山背后,是才俊如林,区区一根独木的倒塌,实在不足挂心。更遑论如今我与阿慎再无掣肘,大权尽揽股掌间,朝前无数士子吏员前仆后继,朝后亦有剑走偏锋者急于攀附,动起自荐枕席的心。]

[譬如邬由。]

[缠枝宝相纹绣履缓滑过茵褥,慵慵挑起一方下巴,曲肘弯臂,斜倚十锦菊叶凉枕上,履尖抵住他硬骨,微一凝力,那俊逸邪肆的脸便又近几分,像落在葛麻席上的一滴蜜,有种高贵的下贱。狎他如碾足下泥,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快意,缬眼睃去一目,另一手支颐,任由金炉中香气顺着玉臂洇染每一处肌理,碧箔玉钩环拥中,半睐着眸恣享他小意侍奉,直至匆匆而来的心腹搅破寂静。]

[“奴才幸不辱命,照娘娘吩咐,已将宁国公府所有可疑证状搜查收毁,唯有此物……”,掀起眼皮大略打量一眼,烨烨华灯下,一方漆黑锦匣看似寻常,“唯有此物,深藏于书房暗格最隐蔽处,奴才不敢擅毁,故此呈与娘娘决断。”]

[微仰起下颌,示意邬由去启,紫檀木质的匣盖揭开,螺钿花纹上静躺的,是一只半旧的丝囊,束口以五色丝绦系紧,烟黄色的绢帛后乌沉沉一团,辨不清形状。邬由将迢迢丝线解开,倾囊一倒,一团轻盈盈的物什便掉在了他掌中。]

[是一捧系着红线的青丝。]

[凝睛接过,低首打量,根根发丝长短与伸向不一,想来并非整绺剪下,而是分次收集,携了几分疑惑将指尖抚上,乌黑中倏忽有缕雪白一闪,分外突兀,将之拈起细细瞻察,更漏细羽般在耳畔窸窣游滑,一根银线蓦在脑中裂空摄过,如墨痕渗入冻水。]

[约莫还是一年,有天晚上与他温存后倚榻私语,他发现我发间一根华发,便说你别动,我帮你拔下来,那时心中大不爽利,他便又哄说早生华发好极,如此相携白首,为期不远矣。他说那话时,罗帐外温灯高烧,柔和的光晕在我们身周氤氲流转,美好的几近虚幻,于是那一刻我竟也相信,我与他,是真的能从青丝守到白发的。]

[一阵毫无征兆的绞痛忽然袭上心尖,手中青丝好似变成了火焰,火苗舔上皮肉,疼得周身一颤,那些刻意压抑着的、长久自欺着的恸楚,一瞬从尘封里破土成芽,撑胀着破裂开来,将脏腑揉挤成一团。昏然惊痛中抬起双眸,环顾四周,金貂玉轸,雕梁朱漆,这天下最最富丽之所在,权柄最最炽热之所在,却原来只是个,再没有他的所在……]

[疼痛如燎原的野火,从心尖迅速蔓延开,上至项门发丝,下至足趾指尖,都在袭来复褪的痛中微微颤栗,未及消退,又被新一波的疼痛弥合,刀剜油泼般砸入肌骨深处。身形猝然一晃,邬由梁启见势来扶,径将广袖一摔,狠狠然通红着一双眼,厉声叱道]

滚!!

[脑中嗡嗡乱响,化作一股酸热涌上眼眶,一直干涸胀痛的双目渐渐湿润,充盈上来的泪雾里,万般景都模糊成浮光旧影,一层层,一叠叠,避无可避。]

你是故意的,是么?你想让我愧疚,想让我这辈子都记得是我辜负了你,谁给你的胆子?我不会的……我不会的……你做梦!

[将手奋力一掷,满捧青丝顺指滑落,身子不自禁往下一坠,直直往前扑向砖石,满殿幽深的纱帐动荡着起伏,在身周纷乱张布,重叠的乱影里我看见了他,襟袍胜火,一双渊深冽清的眼,隔着苍黑的云烟与我对望,脸上血碧相间,干涸的斑迹已褪成褐色,和铁甲绞在一处,那是他的血。]

[胸口一震,隔世般的恍惚里,掌心触及一片黏腻,怔怔转眸,不知为何,邬由和梁启的脸上满布惊慌,身子好像陷进了一片云中,渐渐的往下沉,往下沉,浓雾一般的夜色里,一片幻影逐渐放大,昏火中我望见许多个他向我走来,雨中初见的他,宫变时戎装的他,守灵时笑意温宽的他……伏在地上,伸出手竭力去欺近,牙齿咬破了唇瓣,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将唇染得朱砂般艳丽,便是要见这一面,要这一刻,无论碧落冷焰,水火滔天,都要拼尽全力,回到他的身边……]

[可触及的只是缥缈的虚空。]

[这一生,是再不能抵达了。]

= 全剧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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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2铜钱 +5 谷物 +5 纹银 +2 收起 理由
邵林风 + 5 + 5 真的扎心
江澜清 + 2 我想把邬由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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