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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独韵] |朱明|——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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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目名称:朱明
参与人员:陆定权 曲秋水
剧中角色:洛文仲 陶晏允
剧目类型:原创
剧情简介:渣女和男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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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幕 =

陶晏允


[黄钟大吕响彻三声,惊飞栖息在重檐连阙上的驯鸽。]

[天边的金乌西沉了,不过盈尺的光景,宫墙影壁便满挂上夕阳的余晖,巉岩般耸立。鱼鳞状的云絮铺陈散缀,自云层缺处返射下几缕黯淡红光,黝黝的黑影叠起,酝酿出一层浅淡朦胧的岚气,为嵯峨殿宇镀上一圈模糊昏晕的轮廓。青宫之外,几处眉黛似的远山浮在天水之遥,高低交相错映,像是崇光幻化出的蜃楼,看不真切,却隐隐也似在随着这峻丽的钟罄之声震荡。我知道那是国丧的钟声,在越过商秋的肃杀寒风与禁庭的高墙,向它的臣民彰告一位君王的崩殂。风雨晦明,春秋朝夕,从这一刻始,无论真心与否,泱泱寰宇盛京内,无论佞幸抑或忠良,王侯抑或黎庶,圣人抑或阶囚,都将悉皆浸泡进一汪悲悯的烟水里,为这汹涌而至的噩讯服哀恸哭。]

[这便是一国最重的丧仪了。天子的驾崩,须千万人以万千眼泪,殉天命攸归。]

[建平十八年的仲秋,与中秋宫筵相去实际不过半月,当日的燕乐鼎沸、宝盖华彩仿佛犹在眼前:适逢皇十二子降生,螽斯之庆与佳节良辰一齐,将盛大恢宏的喜悦泼洒在皇城每一处巷衢市坊。朱墙这头,天子坐于涂金蟠龙的御座上,广设盛馔赐飨群臣,彩扆列启,象筵金悬,云韶府奏起太和雅乐,红纱壁灯燃起兰芷的芬芳,玉卮中酒液琼浆浮光摇漾,人人脸上都带有一种微醺的神采;朱墙另头,溷绿的御沟流水溶溶流向人间,长街之上结彩楼,弄丝弦,男男女女缕金于面,衣彩珮光,繁英濯锦轻似绮霞云雾,蘧然有万簇耀目烟火腾起,绽于夜空,旋即引来一片洋洋如沸的喝彩……太平盛世带来的春恩德泽,使得每个人都沉浸在如醉如狂中,再没有什么,能搅扰那样纯粹而声势浩大的喜悦。]

[然而富贵隆极炽极,当热油烧成冷灰,酣歌笑舞便要翻覆成哀号涕泣。凶年可替盛景,兴绪将转衰象,钧天庆乐的贺典,与四海同悲的丧仪,不过红事换作白事的分别。此刻,当云板与哀泣交织的悲音穿透烟霭,沉沉砸落在身后,我瞬了瞬双目,抬眸望向那座静静摆在灵堂正中的梓宫,纠缠浮动的清寒里,仿佛听见有什么正迅速地凋疲、破败、崩坍,最终散为齑粉,被汩汩而来的郁结悲风吹净,永久远离我。]

[朱明最终沉没了下去,漆黑从宫闱四角聚集了拢来。半弯下弦的残月将它的精魄洒进殿内,我身衣缟素,发无簪饰,素面清靥跽跪于灵堂前,沉默不言。宫娥与内宦都被屏退在灵堂之外,谁也不敢来将扰他们的贵妃,储副的生母,与自己的丈夫作最后的告别。所有灯火都在狂风中熄灭,唯有这里依旧通明,恍如渊海中的一叶孤舟,孤舟上的一杆桅灯,始终是一颗启明,与天边喑弱的紫微星遥相呼应。]

[不知跪了多久,殿中三足铜鹤灯台连幢点起,自成一条烁动的长河,像是山鬼虺蜮的眼波,凝在四周开闭关阖。雪白的经幡条被夜风吹得鼓荡不止,几株梧桐飒飒响动,叶战窸窣声、铁马铮璁声清晰可闻。翕忽有滴汗珠顺着濡湿的鬓角滑落,隐入孝服层叠深处,僵直的背脊却始终如一枝伶仃瘦竹,挺立在融融灯晕里,纹丝不动,烛焰吹起的飞尘碎屑,在罅隙透出的浮光中起伏飞堕,这样洪莽的寂静,仿佛永无尽头。]

[灯芯蜡花爆开,倏忽有足音橐橐,平稳而徐缓地渐近,无视这片暧暧灯烛结成的迷障,亦无惧禁止近前的敕令,一步步蹈碎平静渊薮。而我并未回头,依然沐在莹洁皎透的月华中,凝睇正前不语,纤细身姿被朱幌明灯剪成一纸薄影,直至一片阴影欺上肩头,铜鹤灯台上的那簇光焰不再扑朔,方颔首启唇,向身后幽幽问道]

你听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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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浅漓 + 5 + 5 围观、美哭
陆定权 + 5 + 5 跪着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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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晏允

[像是陷入一个全然寂静的梦中,万籁俱息,耳畔轻轻起伏的,唯有他清润如松风溪涧的语声,涓涓将我环拥。然而这温暖的错觉终究不过一刹,当殿隅更漏中的流水缓缓积聚,蓦地滴落到铜盘上,清泠的空响骤然将我从梦境中抽离,回过神,残夜还是残夜,月光还是月光,衰草丛间促织的凄吟依然悲切,折荡在空阁冷巷中的北风依旧寒凉,这座深宫,依旧是鬼祟的巢窟,冰冷的樊笼,牢牢困缚着我。]

[烛光苒苒流动,不知晃了谁的心神。我低头看了看青砖浮雕上交缠的双影,语气里竟有三分轻快。]

那些在说话的声音啊...

[灯绡影中徐徐闭目,朱灯映照的胧光不再,一片澄柔的红晕覆上眼皮。双目昏聩时,其余四觉格外敏锐,四周弥漫着一股朽旧的气息,我知道那是廊柱与梁木独有的,年深月久的味道,它们混合着门环上兽首的铜腥,廊檐下铁马的锈苦,在空中纠缠、跌撞、融会,最终拧成一股坚如壁垒的浊气,直直蚀入肺腑。这股败息太过纤微,以致于避无可避,我泅浸其间,任它游钻进鼻翼,低徊呜咽的风声中,有幽微细小的喧嚣如同蛛网,密密匝匝从四周缠缚上来,诅咒般鲜明萦绕,挥散不去。]

我能听见有人在哭,哭的是日暮穷途,兔死狐悲,有人在笑,笑的是死生灾厄,贵如天子也只能生生领受,有人在诵经,经文里有众生,却不是慈悲,有人在等,等新朝开立,将他们勃勃的野心托寄到新君身上,还有人在吵,嗡嗡的吵,他们纷纭拿斗,正义堂皇,说的无非一件事……

[梦呓般,一声笑喟从唇齿间逸出,紧闭的双目霍然睁开,富丽深阔的拱顶下,四壁所绘异兽正张布着一双洞深的眼,露齿狰狞而笑,森森獠牙仿佛要啖人血肉,我不禁在那无声的迫视下侧颐转首,氤氲昏光里,下颌掠过一道秀丽弧线,凝成半剪婉娈的侧影对他,神容似讥似叹。]

他们要我死。

[那样残忍的生殉,被一把间关莺语似的嗓音娓娓道来,倒显得颇为寻常。收束了眼底波动的情绪,回眸往身后看去,条条白幡经夜风吹拂,重重叠叠荡开,那抹翩翩身影便悠然跳荡进眸心。他衣上没有熏香,反是携了些微风露的清气,恍如撷着春洲芳甸的落英,一路从郁茂原隰褰裳涉水、越陌度阡而来,一派低伏的惨白中,风神华彩,如蕴日月之光。朦胧光影中与那双清冽墨瞳相接,并没有错开眼,一双点漆目流光缥碧,在灯下浅浅漾开一汪水色,暝烟似的,在烛光飘烁之间凝睇着他,似含无限温柔,无限感怀。]

这么多人,只有你对我说,别怕。

[堪堪六载,这条路走的如践深渊,如履薄冰,淬尽心头血,终于等来阿慎继祚承统,可登临青云彼端,我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压抑住,压抑住心头那喷薄而出的愉悦啊,什么生同衾死同椁,富贵滔天是我涉险求来,荣华无匹是我隐忍换来,区区贵妃之位,对皇帝而言不过是随口一句馈赠,惠而不费,于我,却要将身前身后一条性命赤裸裸奉祀?可笑。]

[鸦睫羽颤悠悠,静了须臾,下一刻骤然冷了神色,如暴雨将临前层层堆聚的阴云,瞳眸中凝出一线寒芒。有含霜的凛冽欺上唇畔,缟素下五指紧紧抓攥成拳,指甲深深抠进皮肉里,剧痛彻骨,周身颤栗,昏殿中两涡明眸亮的惊人,迸射出两簇冰凉的箭矢,直直刺入他身后的虚空,凤藻宫所在。]

[扬汤止沸,不如绝薪止火——]

文仲,

[丹萼般妍丽的檀唇翕张,眉目似是穿透丛薮密密的深谷,拨云见日,直指厄源。]

替我杀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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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陌 + 10 + 10 + 2 超美的!
江澜清 + 5 + 5 日常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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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晏允

[灯槊上几支残烛将要燃尽,玛瑙般艳丽的红泪,顺着金涂银灯树的枝蔓缓缓滴下,最终凝结出一座血红的泪冢。双目被跃动的火光染成赤色,有一股怒涛在身体里聚拢号啕,冲撞得全副骨节都隐隐作痛,多年来忍受的轻侮怨垢,正从渺渺光阴尽头如数奔涌而来,席卷着淋漓的恚恨、隐祟的不安,一点点催发出积压在形骸深处的戾气,也正因这戾气尚不得发泄,原本素净的容靥遽然透露出一种奇异神采。]

溺杀……不,用白练!紧紧绞断她的喉咙,先用缓劲,给她一点渺茫的希望,以为能挣脱,然后再一点,一点点地施力,让她再也叫不出声,让那双眼睛慢慢黯下去,冷下去……

[嫣红的唇瓣轻吐开合,还是浮云流波般涟涟的辞调,还是春水落花般优柔的姿态,一仰一止,一顾一盼,都无懈可击。若非是这样冰冷而残忍的字句,与平素执金樽檀板,吟乐府小曲的自己没有分别。然而我是如此渴望伐除雠敌,那个永远伪善歹毒的女人,事到如今,竟然还妄想以祖制胁迫我赴死,她不是国之坤极,后宫垂范么?她和皇帝不是最般配的夫妻么?那便一道去伴驾吧,将来史书工笔,后妃列传里,她还是同殉的贤后,求仁得仁,无上圆满,我成全她。]

至于那群言官,他们既然想要一具尸体,我们就给他们一具。

[一双清水眸定定与他对视,夜色深沉堆积在殿外,微云堆里半轮明月,朦胧地漏下一痕银线,两壁宫灯烛焰摇曳,幻化成一只只妖冶的触手,幽浮在四周,他的脸在烛光中漂浮无定,轻抿的薄唇线条冷峻,那分明是一张天生适合生杀予夺的唇,此刻目中却满蕴柔情,一经凝望,但觉远山澄清,细雨霏微,竟不知落于双眼水雾上的,究竟是月光,还是他绵绵的目光。]

[兀自沉浸在杀伐的决断中良久,骤然与这目光相触,一霎微微怔忡。前事忽然涌动如潮,重重叠叠袭上心头,忆起初次与他相见的情形,心弦兀的一动:六年光阴之水淌过,他还是那个意态幽闲的锦衣郎,我还是那个兢兢立于危墙下的深宫妇,一切与六年前又有什么分别?]

[或许,很快就会不同了。]

[似有一条清浅河汉横亘在两人之间,映衬着盈盈眉眼。几点星宿的寒芒,散漫地缀在东方微明的天盖,一缕笑意倏地从唇畔浮升,而又泯灭,莲步轻移,足上着的丝履踏在砖石上,几若无声,颈间鬓发随着步履纤弱飘摇,肌骨是水墨泅染成的山峦,隐隐迢迢。一步,两步,如一盏凌波水上的芙蓉,渐渐挨近,最终停驻在与他触手可及的距离。光洁饱满的秀额在灯下完完全全崭露,蝉鬓微微颤动,剪水双眸凝眄住他英挺的眉骨,衣袖轻匀,露出半截匀细的腕,极短暂的瞬间,我伸出手,替他轻轻拭去了右肩上沾染的露水。]

[瞬息的温柔,转瞬便收回。只有指尖残留的凉意,证明适才的暧昧举止存在过。彼此相契的心跳在静夜中交叠,还能感觉到两道灼然的注视落在脸上,他的心意,我从来知道。]

我该回去了,阿慎还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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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冬) 2017-12-21 12:28:02 | 显示全部楼层
= 第二幕 六年前 =

陶晏允


[很多年后,当我拨开岁月浓雾回头瞻望,记得的,只有那天瓢泼的大雨。]

[晌午方过,青灰的天际便聚拢起密密彤云,阴沉堆叠在眼底,隐约生凉。不多时,抛珠滚玉般的雨线打湿微光,在窗外淅淅沥沥织起一道帘障,隔着朦胧的水雾望去,远处的阙庭崇楼都模糊了轮廓,仿佛洪荒初辟,凝固在一片浑浊昏黄里,原本精细的工笔,被无穷无尽的雨水泼成一片虚无,丧失了威严气象。北风呼啸着穿堂钻巷,倏地刮下疏枝间空荡荡悬着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飘无凭依,顺着未阖严的门缝吹进屋里,却一点也不觉冷,反是胸臆间腾烧着的一把怒火蓬蓬烈烈,正将肌骨五内灼得滚烫。]

“可不是奴才们有心怠慢,实在是五殿下气运不济,正赶上皇后娘娘凤体抱恙,整座太医院都搬去了凤藻宫,这个当口,谁还得闲来咱们这小小的枕月阁看诊呀。”

[太监净过身,不长胡须,一张青黄皮油光水滑,嵌着两只阴阳怪气的眼珠,拱肩塌腰,丝毫不怵。慢悠悠推搪完毕,束着柄雪白拂尘站在堂下,嘴角吊起一个古怪的笑,与我身侧侍候的宫人对视一眼,短暂的岑寂后,但听那宫人也帮腔道]

“是啊,况且虽说为主子分忧是奴婢们分内事,原不该辜负主子委任,可人人都当差,都沾荤腥,惟独咱们这,莫说肉沫,平日里连个肉星子都见不着,时日久了,心里难免不大舒泰。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还请主子您放宽心,五殿下福寿无双,这回不过是小坎,挺过去自然就顺遂了。”

[周身随着那字字句句不住颤栗,袖里五指紧握,握得青红见白,尖锐的指甲刺破手心,直扎进肉里,却仿佛痛也不知痛。贱婢……这些贱婢!这般狂悖无状的言辞,我本该大声詈骂,此时却像被生生扼住了咽喉,所有驳斥都哽在喉间,衍变成微微的涩苦,一字一字吞进腹里,狠狠剜剐心尖。内心隐约破开巨大的空洞,成千上万种情绪在胸中狼奔豖突,一颗心被炙烧着,又无从扑灭。床前垂挂的帷幄没有合拢,缝隙里透出阿慎一张苍白的脸,口眼紧闭,正隐忍着极大痛楚,心尖像被猝然攒进一根银针,蔓延开细密的惊痛。]

[巾帕在黄铜包金脸盆里汲满水,拧净为他一遍遍擦拭,眉眼冷淡。那些势利奴才自知无趣,讪讪作鸟兽散,伸手掖紧了被褥,伏在床前一目也不敢瞬,昏暗的烛光照亮阿慎半边脸,一缕柔软的细发散在山枕上,正欲探手去抚,他忽然一阵喘促,咳得整个胸腔都在剧烈震动,将将松动的心霎时一片冰凉,眼框泛起一圈潮红。]

[不能坐以待毙...]

[檐下的铁马被冲撞得摇撼旋转,风声,雨声,阿慎的呻吟声,所有声息入耳俱是缫丝,嗡嗡乱作一团。一念既定,极力控制住抖成筛糠的双手,从厢屉中摸出一把油纸伞,轰地推开门,便似一只飞蛾,急急扑入狂飚的风雨中。]

[穷阴杀时,急景凋年,一丸惨澹白日隐没在阴云后,无情俯瞰着浮薄的尘寰。忽自天际滚来隆隆几道巨雷,急雨席卷着罡风,打湿仓皇摆动的衣袖,苦海扬起恶浪,长街两壁的宫灯与枯枝不住摇曳。这样壮阔的天象前,所有生灵都成蝼蚁,成蜉蝣,成鸣蜩,在滂沱大雨里奔逃煎熬,到死不见天日。疾走过砖石上潦积的水洼,如怒海中逆水行舟,手中的伞经不住风势,晃动着几要脱离控制,死死咬着牙,濡湿的鬓发黏结在鬓角,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身上衣裙重似枷镣,拖累得整副业身疲惫不堪,此刻已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紧紧盯住眼前的路,抵死求一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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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冬) 2017-12-22 09:24:16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手中这柄纸伞削竹为骨,桐油糊裱,平素最为阿慎珍爱,他总说,这柄伞就如同阿母,烈日曝晒时,为他遮起一片浓荫,风雨淅沥时,又为他挡去一霎冷雨,此刻蹈行于长街之上,它却如同在骇浪惊涛中颠簸的一叶孤舟,惊惶抖擞,不堪一击,在大雨凌厉的鞭笞中几要崩裂。撑着一口弱气,十指紧紧攥住摇摆不定的伞骨,双肩瑟缩成一团,周身血液悉皆逆流到了额头,气力凝聚在双臂,刹那间什么念头都消陨了,只盼这伞能带我穿越茫茫苦海,将肉身引渡至彼岸。]

[踉跄,凌虐,跌堕,一滴雨水顺着伞沿打落在颈间,单薄削瘦的双肩剧烈颤抖了一下,寒风随之吹掀起伞面,更多的雨水灌顶直下,顺着下颌流入锁骨,又自锁骨流入胸埠,背脊,股壑,足踝,每一下,皆如利刃勒入金石一般深刻,寸寸磔遍全身。永巷两壁扑朔的铜灯烛台,是视野中唯一存在的光明,却也马上要熄灭了,倘若隐匿在崇阁雕梁下的神鬼有知,会不会也暗自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孤单的足音回荡在高墙间,步履践碎了满地雨水,神志一点点被锤击得迷离,模糊中仿佛又窥见了那些眉眼,冷漠而麻木,随风一帧帧闪逝。那都是我惯常所见,当天子的春风雨露不度,所居便成荒冢,谁都能踩上一脚,即便不作恶,也是沉默的帮凶。人命如草芥,竦峙的华堂下,多的是求生不能的蝼蚁,纵然一味趋避,一味隐忍,又能改变什么。]

[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

[终不能改。]

[雨水顺着头顶流入眼睛,一片渺渺雨雾里,阿慎的脸忽然就那样清晰浮现在眼前,恍若永夜中旭日显现。他天生比别的孩子好动些,总爱挥舞着两条嫩藕般的小膀子,糯糯喊着阿母,一头扑进我怀里,他的肌肤那么细嫩,豆腐一样,一捏就颤,刚学会站时,爱抱着我的膝咿咿呀呀的说话,我笑着刮他小狗似的小鼻子,云窗外春光将老,海棠朱丝在丽日下袅动着晴光,他是心头新生的茸茸青草,也是这座深宫里,我唯一拥有的珍宝。]

[记忆中闪现的吉光片羽,蓦地为周身注入些气力,不顾风雨连番倾轧,竟也慢慢挪到了巷口。孰料此时风势陡然加大,顺着逼仄红墙将伞整面翻起,伞骨节节折断,断伞于半空中剧烈晃动几下,最终挣脱开掌心桎梏,飞越至头顶,旋转着像要当头砸下。是时西方天际一道电光闪过,当空劈裂,一瞬照亮了大雨中惊惶惨白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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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冬) 2017-12-23 16:43:34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滂沱风雨中,一只有力臂膀忽从虚空中伸来,尚未及反应,手腕便被牢牢箍住,突如其来的力道强劲得仿佛顺着手臂一举贯穿胸臆,将胸腔间咚咚跳动的心脏攥成一团皱。下一刻便感觉那只手使力一揽,带得周身一阵天旋地转,如乱云飞渡,硬生生压下涌上喉间的惊喘,脑中一片空白。中了蛊似的,恍惚由他拖拽,怔忡间只觉有风撩动涡旋,一缕奇异的衣香拂过双颊,温润柔和,飒然不染红尘况味,迷濛中我顺着交握的双手抬眸望去,第一眼望见的是刀裁般的鬓角,薄唇紧抿,线条宛如神祗画笔雕就,只一瞬又飘离出视线,只留下一方沉毅削直的背影,巍峨若玉山倾颓。]

[心像被骤雨打得瑟瑟颤动的花枝,直到被牵到了宫门额匾下,还能听见心脏失了控的跳动声,头晕晕沉沉。他掌心的灼热正贴着被打湿的丝帛,一点点烙入肌肤,那体发间弥散的蓬勃的男子气息,如同坚硬的甲胄,又如同一个无可逃遁的困境,猛然在心头炸开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我愣愣转头,终于得以窥见他的庐山真容,面孔俊秀,尚无须髭,乌纱折上巾,金紫少年郎...心蓦地一沉——这分明是宗室装扮。]

[于是就在那只手游移开腰间的同时,我微微欠身,悄无声息地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长睫上犹萦着一点晶莹雨珠,低垂投下两丛阴影,紧缩着的心渐渐舒展安定下来,寻出一处较敞阔的地界,朝他微一敛身,打湿的䯼髻侧边,团花形掩鬓在稀薄雨光中幽幽一明。]

多谢。

[又听那小黄门问道容华为何在此,奔乱于心底的焦灼再度浮上眉梢,双手不自觉紧捻起裙带,垂着的指尖微微发抖,连自己都未曾发觉。咬唇强把泪意压抑下去,目中有泫然水光一闪而逝。]

五殿下邪寒侵体,我正要去太医院延请太医诊治...

[这一问无疑是将历日来的艰难窘迫昭彰于人前,素来是要强的人,阿慎的病痛与底下人的欺凌已将心戳穿了一个豁口,冷风直贯,而今却要再在刀口旁割一道新伤,念及此,十指在袖口掩覆下绞紧,两侧肩窝耸起,已是略有防备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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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正月四日 (春) 2017-12-26 13:39:04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总会记起小时候的事。母亲待我一贯十分严苛,印象里从五岁开始,我便随同兄长们一齐背书,一齐习字,一齐挨板子,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女孩有任何不同。秉心而论,我很喜欢读书,喜欢纸页间那股干净的味道,淡远而润泽的墨香,总能让小小懵懂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但我不愿意被母亲胁迫着念,因此她愈是威逼,我便愈是懈怠惫懒,执拗地与她的威严作顽抗,有一天又因为背不出《汤问》惹怒了她,她转身拿起书房桌案上的镇尺,狠狠地打在了我的手心。]

[那是一柄铜胎鎏金的镇尺,并未上漆,因使用经年,边角都被光阴磋磨得十分柔滑圆润,打在掌心,掀起一层油皮。我死死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蓄满了一团,仍是红着眼不肯哭出声,后来母亲打累了,见我依旧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竟在我面前落了泪。她摩挲着我的头发,低声叹了一口气,说阿允,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身为女子,你的兄弟们能致仕做官,报效朝廷,你的出路却是有限的,唯有不断读书,不断思考,你才不会盲目,不会甘心泯灭,成为你自己。其实我并不十分明白她的意思,可她的眼泪,远比她的强悍更让我震撼,那天过后,我像是顿悟了什么,开始安静地看永看不尽的书,临永临不尽的帖,青春仿佛尚未开始,便在浩如烟海的书香中挥霍穷尽了。]

[也有好的时候。春来风掠小池,浅红青翠欲滴,日光下袅袅晴丝摇漾如线,拨动廊檐下风铃。庭中一树海棠开到盛极,繁花经风零落,倏忽引来一场花雨,胭脂点点,秾似缬晕云霞。小弟脾性温顺,爱牵着我青碧罗裙一角在院子里嬉闹,有时微风梳过,花枝簌簌摇曳,落英兜了他满襟,他便跑着送来,拄着下巴看我将花瓣一点点捣碎在乳钵里,涂在指甲上作丹蔻玩。晓日轻烘,碧纱障屏外,夭桃秾李在春影蓬蓬的三月里明媚动人,我用朱笔绘成了一朵春桃,他伸手在我眼前轻晃,笑着说阿姊,你看它像不像闻香而来的蝴蝶。]

[倘若没有进宫,我的宿命或许就和母亲一样,嫁给一个不算讨厌的男人,顺从他生下子女,生活平淡如水,称不上美满,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好,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因为一个僭越逾矩的罪名战战兢兢,唯恐言语行止中疏错被人捉住,万劫不复。有许多可堪驳斥的话语挤塞在喉间,可我想起阿慎,终究还是选择做一尊封了口的樽,要争一时意气,毕竟没有人再包容了。]

那就有劳两位公公,烦请务必将消息带到。本主先谢过。

[皇后不喜欢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彼时初次谒见,她一袭正红霞帔织金云霞绣纹,系以玉花彩结绶,白玉云样玎珰,步履行动间恍若流云绮锦,艳丽无匹。头顶双凤翊龙冠饰二珠翠凤,口衔珠滴,前后珠牡丹花两朵,另有蕊头翠叶、金簪宝钿插戴发间,闪耀灼灼宝光,投来的目光里似染上珠翠的寒凉,隔着庭燎烟缕,悠悠落在我的脸上,仪态万方,也让人遍体生凉。她沉默地鼓励甚至纵容着底下人,向枕月阁投以鄙薄,掷以轻屑,纵然生下阿慎,境遇也不曾转圜多少——皇后养子与淑妃之子方是储副人选,人人急于趋奉攀附,至于天子,天子博大的胸怀光照天下,一时还照耀不到这个阴暗的角落里来。]

[半截衣袖攥在手心,纤指反反复复磨折袖口绣的一团宝相花纹,密匝匝的金银线硌得指尖有些发疼,我不知道这样回去,最终等来的会是什么,或许是太医,或许伴随着降罪的谕旨,或许什么都等不到。这般想着,焦乱如麻中忽然摄中某种念头,缄然片刻,我敛裾侧身,望向身边锦衣华服的少年,他适才的紧箍与强硬,好像是许久以来初次在这座深宫里接触的柔软,蓦地在心湖搅动点点柔澜。他的身份不难猜测,而我的谢意,只能点到为止。]

方才多谢世子搭救,这伞……

[檐外濛濛的雨雾,将眼底一缕优柔点染得隽永朦胧,低垂的绿鬓乌鬟下,纤弱的琵琶骨泠泠浮在雪肤上,依稀还沾着些晶莹雨珠,不堪盈握的姿态,浅浅晕在昏昧的雨幕里,清浅一抬眸,一双剪水目光可鉴人,湛然映出他的脸。]

[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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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正月七日 (春) 2017-12-28 03: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他此前一直沉默不语,负袖在旁观望,此际忽显锋芒,倒真让心里惊了一惊。那把清润如流风漱石的嗓音里,渗着贵胄子弟独有的慵懒傲慢,张口驳辩时,几乎有几分刀锋凛凛的意味了。一张簧口利舌一路将人逼至墙角,自己却先退让一步,刚柔相济,恩威并施,想来御下一节上,他是个中高手。管中可以窥豹,此时虽仍是信首婉约的姿态,心中却不免暗暗对他添了几分赞赏。]

[抿了抿唇角,移动纤履,正要随其中一个黄门离去,眼波逡巡间乍然与他目光相触,但见他双唇无声翕合,适才冷凝的神情已在风中渐渐隐去,一双温柔若明星的眸子淡淡凝注,挺削鼻梁下双唇薄如刀刻,轻吐出的那两字乘着隙间微风,清清楚楚映入眼底。]

[是“放心”。]

[走在回去的甬道上,潺潺雨水串成连珠打在伞面,声如悬瀑,空气中掺糅了些草木鲜润的气息,随着洒落的雨丝徐徐拂过鬓发,有几缕未拢紧的滑落到肩侧,也未去抚,沉静里恍惚想起那只搂在腰际的手,臂膊坚硬如石,必是常年弯弓驭马才能练出那样紧绷的线条,硌在后背,像一堵墙,怀抱却是轻柔的,有煦暖的温度,有一瞬只觉四面风雨都被那方臂膀挡了去,此间唯有温脉安宁。]

[雨势渐渐小了,连亘的宫墙尽头,一轮旭日正隐约耀着明光,蛰伏着欲破云而出,我略略驻足,扬首瞻望,眼中积埃的翳障逐着那缕晴光,渐渐荡开一泓明净。]

[有人直上青云,扶摇九天,便有人锁困尘泥,萎落沟渠,我从不信命,既然已身在泥犁,不妨赌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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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正月十二日 (春) 2017-12-30 23:35:21 | 显示全部楼层
= 第三幕 =

陶晏允

[当清越高亢的鹤唳响彻在太和殿上空,琉璃般明净的青天下,春日骄阳如同一顶巨大的冠冕,凌空高悬于巍巍殿宇飞檐之上,红墙碧瓦间反射出一片刺目金芒。鹤翎掠过轻洁的云影,朱明再度当空临照,这昭示着大明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帝王。]

[翠微山蜿蜒下一抹碧绿葱茏,三月的熏风穿花度柳,拂过朱栏香阶,亭台池榭,御苑中魏紫姚黄簌簌摇动,缀起一团云蒸霞蔚般的粲然光华,秾芳绛萼焕烂庭中。宫娥素手在花枝上扎染起彩缯华胜,剪剪轻盈翻动,春影婆娑,玉声璁珑,数月前卢后自缢在凤藻正殿梁上的阴云,似乎已被这如浸醴醪的春风吹散无踪,人们记得的,只是这位出身朱邸高门的先皇后最终被追谥为纯懿皇后,与先皇合葬孝陵,而千里之外,她那被软禁在平凉多年的养子代王,也在不久前郁郁而亡,生前手段如此雷厉,身后抛却虚无的哀荣,落局却可称惨淡,委实不免让人唏嘘宿命无常,可谁又会真的在乎呢?——世上涌动不止、不死不休的,正是生人勃勃滋发的野心。都忙着呢。]

[青舄抵踏锦茵,翟衣尾裾缓缓拂过丹陛,铺陈一片流丽彤云。宦官尖细的嗓一声叠过一声,在镀金宝顶下迂回迭荡,昂首直脊,上扬的脖颈勾起倨傲弧度,九龙四凤冠上累赘的珠翠沉甸,花钿缤纷的垂影投在秀削肩头,一目也未瞬,步履移动间,纁裳蔽膝绝无一丝皱褶。就这般在百官注视下一步步迈上滇白玉石阶,落座玉幄纱帘后,雍容转颐,蟠龙御座上,年不过九龄的阿慎身服衮冕十二章,正隔着御香飘邈,朝我徐徐绽出一个童稚的微笑,旒冕綖板前垂下的五色玉珠障住了他的视线,我却依然能辨认出那道目光里所含的依恋。微微点头莞尔,向他薄露一丝赞许与鼓励,便见那单薄的小人转过头去,紧蹙的侧脸透出几分少年老成。]

“朕年少稚嫩,尚要仰赖众爱卿辅政操持,程尚书年事已高,几日前已向朕上书乞骸骨,请求辞官清养,朕允了。然中枢之位不可一日空悬,朕思前想后,决意授宁国公洛文仲新尚书令,统领六部,同参军国事,诸卿可有异议?”

[清嫩如恋巢乳燕般的语声响彻在大殿,琅琅传达着我的意志,阶下臣工泰半为宁国公朋党,焉有敢反对的,一时赞颂允同声如潮涌来,隔着一帘拂动的紫色纱幄,悠悠睨向列首那抹人影,黑纱皮弁,白玉笏板,一身朱红绛纱袍富贵风流,系朱纮朱缨,贯簪处葵花形金簪纽闪烁细芒,愈衬得他如玉树琼枝,清贵儒雅,一侧铜鹤薰炉香氲袅袅,龙涎的红光从镂空的祥云纹刻中逸出,飘忽的烟穗中,我隔着重帘,与他相视露出一个灵犀暗通的浅笑。]

[是夜,太液池畔的楼台殿宇点起灯火,华灯初上,瞳朦光焰碎在荡漾的一池清波中,宛若银河降临,摇醒满船清梦星河。清凉殿内,五彩琉璃连缀的珠幕次第掀起,玉足赤裸,踏上红锦地衣,水红色纱幔在粼粼波光间浮动摇曳,绰似一蓬轻雾,映出正中纤纤盈动身影。]

[芙蓉色轻薄纱衣在肩腕间飘拂如云,长长缬花纹帔帛逶迤在地,腰间松松挽一根碧玉锦带,雪肤凝脂,香鬓堆髻,颇有几分盛唐靡靡之气。七枝鎏金朱雀灯焰光摇摇,映亮正中一池浴汤,澄澈汤泉上漂浮各色百花香末,蕙兰,辛夷,秋桂,一室香软中氤氲濛濛水雾。足趾微蜷,轻轻伸足掠去一痕,水波中倒影的一盏月华层层叠叠,碎成几瓣,往四周漾开一圈浅浅波练。]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柔软腰肢轻似临水照花,一片杂花浮动于晓雾之上,遮掩起光洁胴体,将身子柔柔纾在水里,掬了一捧水在掌心,淡淡莹光照的眉目通透如骊山桃花玉,闭目将温热泼浇向秀颈,长睫沾上雾气,仙人捧出的铜铸鸭熏炉里,绵软香气堆叠成纱,金丝凝织的朱云旋进缥缈水雾,被兰汤中热气一爇,沈烟益浓,恍若蓬莱幻镜。]

站在那里做什么?

[水中载沉载浮,丝绸般柔滑的触感漫过全身,几丛艳丽花树燃着细小金赤的火光,苒苒覆上眉眼,眉心朱砂一点,绘成婀娜一枝睡莲。微眯起眼尾侧转顾盼,花钿一闪,似雀羽惊鸿一瞥。]

过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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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晏允

[藕臂裹着轻纱,涟涟划开一道水波,缭绫浮花的纱裙宛若一片尘嚣上的云缕,婉转绽放在满池潋滟中。足抵文瑶密石,轻盈旋身,温热的水波涓涓淌过柔软腰肢,玉壶光转,吹落几点繁星似雨,细碎的光屑揉进眸子,秀目粲然生辉。含着浅淡笑意一点点游近,轻薄蝉翼的纱掩不住旖旎春光,胸前袒露的肌肤莹如一捧新雪,呵气可化,两团玉雪娇酥在花瓣清泉间时隐时现,依稀蒸腾着淡淡体香,欺近他。]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樱唇榴齿轻吐开合,一壁低低吟诵,一壁含笑凝睇,秀美的颈微微扬起,皎洁月华下如一株幽静的昙花,将要盈盈绽放在他掌心。火光从绛纱灯笼中透出,覆在那张脸上,隐约有层蜜蜡般的光辉流转,澄澈的清波在他足下荡漾,咫尺的距离,将他目中驿动的情绪看得分明,那簇细小的火焰在暗艳子夜中燃着,压抑张狂着,为周围事物都添上一抹不可说的意味。]

[淑妃与二皇子逼宫那一夜,我也曾在他脸上见过这簇火。彼时交泰殿外杀声震天,从神武门一路蜿蜒而来的火光,将混沌暗夜照得恍如白昼,我拥着阿慎,与天子还有后宫众妃嫔一齐,被困顿在孤城斗室里,为黑夜中环伺的杀戮战战兢兢。殿外的刀剑相击声、妇孺哭号声、战马铁蹄声,与熊熊蔓延的火海一道,将天地泼浇成一丛修罗炼狱,处处尸骸遍地,流血漂橹。许多人尚未从皇子的不臣暴行中醒转过来,即成皇权御座下累累白骨,权欲的饕餮之口一旦张开,君臣,父子,夫妻,不过是荒谬可笑的拦路石,脆弱的牵系,不消片刻便能被尖锐兵器斩断,付与北风酷烈。隔着嗡嗡绕绕的女子哭声,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拨拨涌入,又拨拨扑杀出去,透过一层窗纸,似乎都能看见外面鲜血泼溅四肢乱飞的惨象,昏灯下我望见光宗的脸一点点灰败下去,心中一片冰凉。]

[天将明时,殿外嘈杂声渐渐歇止,那股静是死寂的,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突然殿门大开,惊得满殿妇小噤若寒蝉,抖颤成风中枯叶,冥冥中隐约预感到什么,我微眯起双目,逆光中果见他提剑步步走来,虎面头盔,银铠铁甲,鲜血涤荡的袍泽在长风中鼓鼓而动,俊逸的脸上还溅着点点血迹,正如一只沐血的野兽,浴火而生。]

[就是那一刻,我知道我要这个男人。]

[丝柔的晚风拂起沈沈帘幕,吹散记忆中云烟。尖薄指甲被玛瑙麝皮精心研磨过,痒痒的,往他的掌心刮蹭了一记,随之从汤泉池中站起,沉静水光披离而下,罗衣贴肌,勾勒出窈窕身姿。依近了,近的呼吸可闻,素手不疾不徐,划过他浓密的眉头,明亮的眼,触及淡青坚硬的须髭,有些扎手,最终停留在他双唇之间,轻轻抚摩流连。另一手钩住他小指指尾,轻轻一拽,贴的更近,艳色的唇里藏着甘美的鸩,若即若离,蕴着迷离香息缱绻柔情,在他唇前轻呵。]

第一次见着你我便想,这双唇吻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温柔的暴徒,要你只对我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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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晏允

[齿间溢出一声嘤咛,是绢帛被尖指勾起细丝,眼底氤起一团水雾。眉尖细蹙,承他滚烫舌尖沿纤颈一路蔓延,时而轻啜,如飘絮绵羽,时而重吮,如刀滚斧刻,有一团火焰从他唇过处烧起,顺着颈骨窜遍全身,一霎勾去半面神魂。]

[我听见自己微促的呼吸声。]

[春笋十指揽住他宽厚肩膀,半搂着任他肆意啮吮,纱衣袒领随之滑落,露出半边香肩软玉,凝光微微颤栗。未料他冷清寡欲的君子皮下竟是这样一副烈火撩人的本性,娇身不由得偎紧,便似挂在了他身上一般,在他热硬的掌箍下逐渐软了腰肢,弱水柔波般化在他怀中,他虎口与指节磨出的重茧,正隔着一层薄薄轻纱,贴肤重重辗转,铁掌钳身,沿脊背一路摸上,仿佛能感觉到极细的血脉,在他粗糙的指间缠绕、流动,一点点拨乱心弦。]

[幽帷倏开倏合,在墙上映出一双交颈鸳影,鼻端嗅着浓冽专横的男人气息,星眸半阖半睐,迷乱中瞥见他锐利刚毅的眼,分明已渐涌情欲,心尖蔓延开一阵微悸,扬手绕至蓬松鬓云后,索性一把将绾发的金簪抽落,青丝万千流瀑般倾泻而下,堆叠在半裸肩头,有些微发梢沾湿泉水,散乱滑到他手背,顺势直身环住他脖颈,香肤贴面,低低一声笑漾开,两丸清眸熠熠生辉。]

[温热的水雾将肌肤烫得一片潮红,双目浅浅眯起,酥在他勾魂夺魄的索取里,五指如灵蛇,缓缓穿过他墨发间,捧住他后脑,脖颈向后轻弯,微仰的玉靥在明灯下泛起霞色,一点红唇妍若重瓣粉朱,迷离微张,眼睫翕然颤抖,雪乳上两颗蕊珠半挺半隐,一片云环雾罩里,青丝脂背,艳体流香。]

[几番耳鬓厮磨,原本白皙纤好的颈上被他留下二三点舐痕,红衬白,灼灼暧昧鲜明。金莲玉钩缠住他腰股,半伏到他肩头,一头长发披拂开来,与之呼吸交缠,把着臂微微阻隔了他动作,含笑将尖颌轻抬,两汪明眸汲水盈盈,含着润光泫露看他,勾他,下一秒唇边闪过一丝狡黠,缓将丁香小舌迎凑,湿滑向他耳边,探舌在他耳垂上点舔。]

既然知道了,那哀家这六年来的相思苦候、神魂尽夺,爱卿准备怎么偿?

[脸庞半垂半侧,唇抵耳根,春帐飘曳里,另一指不安分地顺他胸膛绵延滑下,滑至腰间革带,曲指伸进里面一勾,“啪嗒”一声,腰带弹开,眼底水光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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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二日 (春) 2018-1-9 22: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衣袍纠缠浮动,如山麓吹开重重岚雾,飞掠着双双坠入水中。锦衣上金线织络的纹路明灭,哗啦一声,溅起的水光轻盈四散,为萤煌灯烛照耀,恍如夜空中燃裂出千百道焰火,凝成金丝繁花,流转幻丽绚光。双飞金鹧鸪的屏风后,一瓯春被盈盈蹈碎,漾起几波澄碧水浪,在身畔迭荡起伏,温柔涌动着,股股温热漫上肌肤,细密游钻进肌骨,四肢百骸都被熨得绵软无力,只能攀援孤木一般紧紧欺着他,芙蕖浪里,湿衣长发凌乱铺缠。]

[猛地一个沉浮起落,满身水光披漓而下,将纱衣牵荡至腰间,讶然一声轻呼从齿间滑出,眼见一片娇红腻白俱入他眼,又羞又恼,秋波撷了几分薄嗔浅愠,将粉拳微蜷,往他胸膛不轻不重捶了一记,红着靥低头斜眄,便见他那一贯沉稳的星目里已烈烈如焚,剑眉微沉,薄唇紧抿,漆黑瞳仁深处隐有星火蓄势燎原,一双大掌在水下隔纱不住搓弄浑圆软玉,欲火腾地从他沉郁的眼底燃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拆骨入腹。]

[真是爱惨了他这副情动模样。]

[纤薄腰腹被他猿臂一抻桎梏住,腰骨被迫凹起,胸前两团椒乳颤颤,樱桃初绽,沾了几颗晶莹水珠,如花萼上溶溶露滴。娇靥泛起酡红一片,欲伸手去掩,未料他竟埋首,转用唇舌啜起,粗粝滚烫的舌卷住蕊尖,勾撩,舔舐,品吮,缠磨,密密凌迟,一时只觉五感都尽凝在他唇舌热烈的撩拨里,心尖愉悦地颤着,几声娇吟从鼻间唇间荡出,蘸饱甜,汲满蜜,牵丝般勾住身下汹涌而至的情潮,转瞬淹没所有神志。]

[“阿允,帮我都解了吧…”]

[烛光从薄锦纱笼中透出,为那双迷离的眼涂上一层异色,实在难以抵御这缠情裹欲的凝望,咬着唇倾身上去,指尖在他身上游走探寻,层层将外衣剥落,直至脱至只剩一件中单,指尖触上他紧实光滑的胸肌,丝丝麝味从底端窜上,专横地侵入鼻息,割裂空气,一瞬攫去所有呼吸,将身周心口堵得严严实实。]

[偏他手也不安分,在水下揉捏过腰腹腿侧,不急不慢凌迟,光明正大作恶,搓揉几下,直往花径深处进逼,勾撩得小腹中似有千蚁噬咬。这缠绵的狎弄太磨人,紧蹙着眉心闷然一声轻哼,难耐地将双腿绞紧,索性将他游移的手锁困在了两腿濡热之间。]

[将他上身最后一片遮蔽也掀去,蓬山云叠中,两人俱是不着纤缕,丰盈绵柔的乳贴上他坚硬浑热的胸膛,呼吸愈发浊重。纤纤五指先撩拨过他喉结,一路蜿蜒直下,逐过崇岳莽原,广川密林,大江巨棹,最终停在他肋骨内侧,勾勒划圈,一点点蹭下,虚虚覆上他胯间未褪的绫裤,轻将那灼热滚烫握于掌中,隔着一层粗糙布料,缓慢揉弄起来。]

...她也这样对过你么?

[俏眼半斜,勾笑觑他神色,手下爱抚不停,一弯雪藕慵然靠上他肘臂,两唇相贴,丁香小舌柔滑似蛇,撬开他牙关,在他口中或深或浅勾连,缠绵,上面一张口,下面一张口,俱汩汩溢出香津蜜液,要引他一同堕入这蚀骨绕肠的销魂镜中,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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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定权 + 5 + 5 我好像又刷多了
邵林风 + 5 + 5 绝色
江月令 + 5 + 5 张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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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八日 (春) 2018-1-12 13: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总忘不了那一日,他与陈氏相携,一并向我走来的情形。]

[春序正中,携了碧烟清露的微风过隙,似美人手擘动珠帘,次第吹醒二十四番花信,红云盏盏浮空晃漾,漫过廊庑下层叠垂曳的鲛纱,在云屏罗帷间晕开一席香梦。赏花的节筵就设在御苑凉台上,几顶华盖翠幄隐在花树间斜斜招摇,为赴宴的宗室贵戚们遮去灼目晴光,间或漏下一丝半缕纤薄的云影,在浓郁的春光里深浅徘徊,坠进几上绿莹莹的茶汤,恍惚以为是杂滓,便倾身去看,倏尔听见鸣赞内侍一声唱喏,尖利的嗓划破绵柔春风,蓦地引得羽睫颤颤一动,循目瞻望,便见园囿春深处,一对璧人正拾阶缓缓而来。]

[依稀是诗书清贵浸润出的风仪,陈氏人如其名,清婉晏如。盖因身在孕中,生养得比其他女眷都要白润丰腴些,眉裁新月,棠颊羞霞,由他扶着苒苒行来,一个君子如玉,一个佳人似画,轻易夺去十分韶光。我听见周遭嗡嗡的羡艳声一霎涌现,如鸣蜩吆螗,连天子都停下了提箸的手,在我身旁捻须笑望,陈氏柔静的脸上因此浮现出一抹淡淡红晕,仿佛有甘美的希冀在逐渐成形,她眼里烁动的喜悦与天真太闪耀,将旁人都衬得黯淡庸俗起来。]

[按理我那时已沾沐皇恩,得晋昭仪,正是一派风光显耀,不该再在其余事节上有所想望,况且鸿途未竟,宏愿未遂,皇后淑妃皆在暗处虎视眈眈,那个节骨眼上,理当斫去一些不必要的枝节桠杈,全神贯注地,与他劈杀出一条平坦通途来才是,可我竟就那样走了神,像被一只蜘蛛吐着丝,一匝匝地缠缚上,心涩涩浸在滚烫的茶汤里,翻涌着失意与嫉妒,他还牵着她,我对自己说,也许只是逢场作戏呢,我又安慰自己道,那些失意与嫉妒都不能见日光,连呜咽都是压抑着的,一声声填满了耳廓每一处缝隙,显得更加稠密而破碎。]

[所以我是故意的,故意在情热撩人时提起那个存在,就像每一个俗伧浅薄的妇人一样,明知是化了脓的疮,刻意被忽略,也要去戳一戳,试图通过刺痛谁证明什么。可当我看到他眼里的痛楚陡然清晰,隐忍的欲望里翻绞着浓重的愧疚,一股酸涩忽就从心湖最底处窜起,直直灌顶,蛰得每一寸骨节都隐隐发疼——他是那个阴雨中照亮我的人,是苦海里逆水行舟,始终系于舟畔、萦绕不散的月白风清,如今他的痛苦、挣扎、索弃、坚持都在咫尺之处,那么真切,那么赤诚,我怎么能伤他...]

[下唇瓣的灼痛彰示着他的怒气,我看见他眼里嘶嘶的火苗,心淌成一片柔波汪洋。凝酥玉脖一弯,环臂更加搂紧了他,低首交颈相依,任他将身上最后一点遮蔽采撷去,将尘柄寸寸没入花径,水波在身畔徜徉涌动,极力忍痛时眉心攒成一团,十指蜷紧又松开,在他背上难耐的磋磨,呼吸起伏不定,尽是浮艳低靡的呻吟。直到血肉互融到极处,热硬杵在体内酸酸地胀,他却不动了,转将我抵在肘臂上,喘着气将额头相贴,灼然逼视着的眼里有情云密布,飞沙走石,一纤一毫的情绪都在此际炽烈流转。]

[“我这里,只有你...而你的心里,也只能是我…”]

[心脏咚咚的跳动从指尖清晰蔓延,一路传抵至心房,好像有什么随着这震动,哆哆嗦嗦地崩坍,仿佛山洪倾泻,混卷着滚烫的熔岩火浆,在体内横无涯际地窜流。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潮从荒芜原野围漫上来,裹挟着我,迷迷怔怔堕入一个温柔渊薮,这渊薮下埋伏着热烈、狂乱、昏溺与罪孽,随时都会招致病垢非议,但我甘愿沉沦在这一刻虚幻的幸福里,任由久蕴的真情从封茧的心中涓涓流淌,声音像是一缕幽线,从极远的云山飘来,轻轻地,落在两人相拥的隙间。]

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我答应你。

[眼波似水,隐有几星桃花的颜色漂浮在上,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柔情蜜意、真挚爱怜,尽在这一眼中分付。]

= 第三幕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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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八日 (春) 2018-1-12 18:32: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曲秋水 于 2018-1-13 14:49 编辑

= 第四幕 =

陶晏允

[时维仲夏,仁寿宫里风轮替去炭盆,碧纱橱与翠竹簟阴阴润润,滤去炙盛天光,殿隅四角摆置的铜冰鉴里,大块窖冰被玉杵敲碎,清水淅沥而下,宛若白玉盘上滚动的浑圆露珠,散发丝丝寒气,为扇轮鼓起的微风驱动,掺合了金鸭熏炉里袅逸的冰片伽阑香,细细往衣上跌撞,肌骨间瑟瑟生凉。隔着半壁冰绡围屏向外望去,绿槐高柳皆被火辣的日头晒蔫,没精打采地垂萎着,唯有庭中几丛千叶重瓣石榴红得像火,嵌在绿叶密丛里灼灼欲燃,似要一朝燃尽了才罢休。]

[午后窈娘提来了“锦衣郎”,那是一只葵花凤头的鹦鹉,通身羽毛雪白,头戴黄冠,钩啄一点朱红,双目漆黑灵动,正栖在金笼里,翘着金铰剪一般的翮羽,低喙从青瓷缸里啄水,避笼交翠尾,罅嘴静新毛,我看的有趣,便将指尖伸进笼槛,去抚弄它喙下的一撮白绒毛,宫娥端上螺钿小盘,将湃着的香榧瓜果与小食置在一旁,清芬爽甜的香气沁鼻,眸光略一偏掠,径直从碟盏中拈起一颗乌梅子,渍了酒的酸甜在舌尖化开,团起的眉峰疏松,窈娘在旁打趣道“近日娘娘有些嗜酸呢,尽择些苏口生津的吃”,逗引雪鹦的手微微一顿,梅核卡在齿间,半明半暗的光线漂浮过裙袂金线,片刻后沉声道]

去把孙致甫叫来。

[香篆半销,日暖生烟,不多时太医恭身悄入,皓腕搭在软缎脉枕上,另一手把着柄象牙团扇,姜黄流苏缀起白玉扇坠,甸甸沉着,轻拢送来匀细香风,往颊边温柔拂动,扇着扇着,不知怎的,这太医院头把交椅便栽倒在了地上,叩首伏跪,惊惶不已,扇尖轻轻往虚空中一点,只听他抖颤着一把花白胡须,在足下支吾道,“娘娘……娘娘已有半月的身孕了……”。]

[不甚澄明的光线从纱帘间漏进,在砖面上烙下浓淡不一的纹路,唇畔的笑渐渐凝实,僵冷在一张素白的脸上,静了须臾,逆光中幽幽垂睫,睇向地上犹噤若寒蝉的心腹,朱唇挟起的语意深讳。]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孙院使。

[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各五钱,白醋糊为丸,和着半碗清水服下,欹在蹙金联珠纹的绮罗靠垫上,半扯了一张红绫锦被覆肚,静静等待药效发作。花影穿帘,半敞的轩窗外,晴光傍水而明,闲花逐风而斜,浮霭的倒影织成大片阴云,慢慢从被角这端游移到另一端,眸光透过宫宇层叠的檐角,虚邈不知投向何处,手边锦衣郎扑翅从笼中飞来,伏在我手心依偎亲近,咿呀学舌,摇头晃脑,清声颂着不成章句的调,原本轻抚着的五指忽然猛地收紧,将它狠狠攥在掌中,直到起伏的哀鸣逐渐喑弱下去,仍是一目也未瞬。]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埋了它吧。

[腹下的痛楚起初只是一星闪现,恍惚得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然而没过多久,汩汩浓重的血腥气便从被底汹涌窜进鼻端,配合着锤心刺骨的剧痛,将血肉淋漓翻绞出来,背脊被汗水濡得湿透,疼的一声都喊不出,只是死死咬着唇瓣,直咬得青红见白,也不能消释半分痛楚,微风勾住束帐的金钩,激灵一丝冷气,刺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窈娘在一旁不住为我揩拭额际大颗滚落的汗珠,急色道“要不要奴婢派人知会尚书令……”,昏蒙中缓缓支肘直身,虚弱地摇了摇头,对面一张菱花铜镜泛着昏黄朦胧的光晕,镜边葡萄花藤盘茎缠绕,倒映出床帷间一张惨白决然的脸。]

不...不必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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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十五日 (春) 2018-1-16 09:2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晨间照例要将内阁递呈上来的奏疏逐一过目,邬由是司礼监新提拔上的掌印太监,行事干练,往来两衙俱是得心应手,因此近来颇蒙宠信,今日却不知怎的,递折时一贯沉稳的双目里隐透几分闪烁,偏目瞥他一眼,径将那丝绢做底、横幅白纸的条陈展开,入目几字便引得眉心微挑:“……尚书令一秉兵柄,总全境军事,二代陛下票拟圣旨,遂切福威之权,凡朝臣之陟黜宥罚,尽专于其,长此以往,必使苞苴公行,连络蟠结,谄谀通贿之风恶长,守法度者以为固滞,巧弥缝者以为有才,励廉介者以为矫激,善奔者以为练事……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文人谏诤,总爱将辞藻润色得极工巧弘大,挟雷霆威逼之势迫人,细品读来,有如珠玉弹跳,琅琅有趣,颇具兴味。一片凝滞的寂静里,身侧三足浮雕青铜鼎悠悠升起几缕烟穗,香馥拂过高髻妆靥,将眉目都熏染上几分陶然。唇角隐约含着几分笑,看的愈久,笑意愈深,直至将那句“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文仲,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文仲,不知有陛下”收进眼底,将手中奏本一拢,随意扫了一眼印錾下的注名,朱唇莞尔。]

这些清流,杀人从不用刀,却是句句毙命,字字诛心啊。

[新上任的貂珰平生最擅便是察言观色,眼见太后唇畔笑纹虽深,却冰凉不及眼底,便知这是动怒的前兆,为免池鱼之殃,忙将蟒袍玉带一敛,秉手跪伏在旁,雪白的曳撒在红氍毹上迤逦四散,似轻风搅动开青萍之末。“沈治为人骨鲠清高,刚直孤特,做了三年佥都御史,弹劾过的重臣恐怕一个刑部监都装不下”。]

哦?难怪行文如此纯熟,原来是个练家子。

[鼻端冷嗤,幽邃风目里掠过一丝雪亮的讽刺。]

可惜宁国公克勤夙夜,宵衣旰食,自新帝登临大宝以来不断刷新吏治,安抚枕藉民心,上不曾负先帝,下不曾负黎庶,而今竟教此等小人垢碎成依托裙带、怀奸稔恶的佞臣了,委实教人心冷齿寒。况且他一己之思,何必押上整个兰台替他作保?

——这等无中生有的折子,往后不必呈递御前了。

[飞花簇丽的广袖一掸,鬓间缠枝雕鸾的金簪半明半灭,在雨日昏昧的天光里煌煌明耀。那披肝沥胆写就的正大诤言,就被毫不留情地,挥落在象案朱除下,跌进蒙覆的透明尘灰里,像一个答案,昭示了往后无数相同奏本的落局。]

[邬由一行人走后,窗外的雨势越积越大,终于支撑不住,从铅灰的彤云深处崩泄而下,顷刻织成一道严密的雨帘,将周遭隔绝成一座孤城。闭目靠在床帷楣栏上,细细听着风起雨落声击打窗棂,适才的强硬独专逐渐被一点一滴抽离出躯壳,取而代之的是腹中细细密密如钝斧刮肉的痛楚,正将勉力维持出的仪容切割得片片破碎,几日前太医又来诊过脉,他说堕妊伤身,娘娘气血本就虚弱,如此一来更是伤损,需悉心静养,然而这座禁城睁目便是剑戟森林,虎豹雄踞,人心惟危面前,我从来不容许自己有一刻喘息之机。]

[卧于牙榻上拥紧了被,仍觉浑身一阵阵发冷,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余下的只是漫长的疲惫。窈娘用银锹埋了埋安神香的香屑,为我落了帐便出去了,双目涣散盯着云屏上蜿蜒的一痕碧色,阴润润的,被帘帷间透进的一绺微光描画,宛转像在流动,人也好似在春波里漂浮的一株浮萍,无根无蓬,渐渐就陷进了梦里,不知怎的又梦见了那个午后,还是这间寝殿,可四周变得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僻旧的日光里,只有一面铜镜静静竖立,镜面敷满蛛丝尘垢,任凭我如何揩拭都擦不干净,双目惶惑紧紧盯住那片秽迹,忽就在一团昏蒙中倒映出他的脸,眉宇间都是森冷的怒意,恨恨摄住我,心一下慌到极点,双手陡颤,铜镜直直摔落到地上,碎裂的镜片迸散开,徒劳地伸手去抓,终是一片镜花水月。]

[心神猛然一凛,从昏暗中惊醒,被汗水濡湿的中绢贴上后背,蔓延出一片冷意。略略恢复了一点清明,外间呼啸的风雨仍在不停撼动门窗,骤然一道雷电在天边炸开,震耳欲聋,激荡开波涛之厄,疾风顺着未合拢的窗隙钻入室中,将灯影摇晃得凌乱不堪,纷杂声中隐约听见外殿传来吵嚷,乱沓的脚步如羯鼓般,错错落落迫近,只是一个晃神,就听到骊珠狠掼,在身后砸开一片狼狈伶仃。]

[始终要面对。]

[他的脸一半隐在闪电的冷光,一半隐在幽深的阴影里,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是比天色还浓重的晦暝。感受到他疾步带起的袍裾飞扬,于虚空中搅起层层漩涡,扩散,飞渡,消弭,裹挟起的劲风如同一个巴掌,重重地掀在我脸上,逼得我不得不直面他的怒气,嘈杂的风雨声掩盖不住那声质问,如千军万马中敲响金钟,一霎刀剑相接,鏖战将始。]

那个孩子不能留。

[寒峻峭拔的身影覆上肩头,锐利的眼里焚烧着碧落冷焰,忽就失去了与他对视的勇气,纤指在被下蜷曲成一团,喉间紧哽,眸光黯黯覆落。]

可我之所以瞒着你,就是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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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二十四日 (春) 2018-1-20 21:56:20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你我身在泥犁,早就没有退路了。”

[他的每字每句都像是一记重锤,沉沉砸在钝痛的神经上,震得眉睫猝然一颤,空洞的双目在涣散中重凝起一线弱光,难以置信地抬眸直视于他,惊痛与迷惘在眼中交织迭涌,一层哀艳的水光从眼眶薄薄浮起,苍白两颐褪尽血色。]

...你这么看我?

[手腕被他紧紧扣在掌中,直攥得手背青筋条条暴起,像狰狞着扭动的毒蛇,一点点将往昔的温存爱怜啖食殆尽。清晰的痛楚沿腕间刻入骨髓,承受不住这样蛮烈的力道,双目疼得隐隐发昏,他的脸浮在一团模糊的泪雾里,扭曲得几近陌生,与平素我惯见的他判若两人,那双阴鸷的眼里满布着无可形容的切齿怨恨,周遭空气仿佛也被那两道慑人的光一并抽走,窒闷得难以呼吸。]

是,我害怕,每天都在怕。

[在他暴烈的怒火中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裂开一丝自嘲苦笑。]

我怕冷,怕黑,怕人心,怕果报,怕今日列身华堂,一着不慎,明日就成刀下鬼,也怕浮云易散,什么都没抓住,这一生就潦草地过了...可我更怕的,是倘若有一天,你因我有什么不测,到时我该如何自处?

[窗外一道闪电劈裂浊空,亮起的强光勾勒出昏室中惨淡的形容,幽幽垂睫睇向他,头上发髻松散,几缕乱发濡在鬓角,愈显得一张瘦靥憔悴萧索,业身全凭一只胳臂支撑,腹下疼痛犹在一波波持续着,因竭力压抑,手指关节都被掐得泛起了青白颜色,用尽所有气力才克制住齿缝间将要溢出的呻吟,憋着一口气定然望向他,眼中含着痛惜与嘲讽,依稀还有淡淡的怜悯。]

你还不明白么?权力,不过建筑在流沙之上,它能成就我们,就也能毁掉我们,这条路上一步一个连云栈,一道一个鬼门关,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太和殿外的血还没擦干净呢,皇后、淑妃、代王,哪个不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那群言官,那群言官会把我们生吞活剥了的!你以为你真能护住他一辈子么?洛文仲,你怎么这么幼稚?

[锦绣彤庭裂开一道道皲裂的纹路,像是崩散的碎瓷,被狂风席卷着片片剥落,终于露出嶙峋的现实。心被锋利的刀刃脔割,鲜血淋漓,一些一直不愿面对,却又终于不得不正视的事实,就从那滩鲜血里被逼出,狞笑着攀附上心头。惶恐与焦灼齐作下慌不择言,满载了十二分犀利,将话连珠掷向他,甫一说出便觉过火,一时僵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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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二十七日 (春) 2018-1-22 07:53:17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如此生疏的称呼,全副平淡的口吻,远比他疾言厉色更让我刺痛,眼前恍惚有一片巨大的空洞被撕扯开,双目张皇扑朔,亟亟脱口]

文仲……

[他走了。在他转身而去的那一刹那,我失神着伸出手,试图挽留,可指尖只轻轻擦到了他的衣角,转瞬便滑走,冰凉的风从指缝间穿过,空空荡荡,一颗心随之慢慢沉到了水底。]

[那样短的距离,却看着他走了很久很久,就像过往的每一次,喁喁温存过后,第二天他都要离去,也是这般静静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却从来不会因此难过,因为我知道他很快又会回来,又会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我,一次又一次,终于竟到了最后一次。]

[外间雷雨犹在大作,激烈的雨珠击打在阶下廊下,生涩的琴弦被风雨拨动,乱奏出一曲管弦悲清,铮然有金石交错,那些纷杂的喧嚣环绕在耳边,俱是一片朦胧,就像他含怒离去这个事实,真实得虚幻。]

[胸腔中有一团风在聚拢,冲撞得整颗心都隐隐作痛,我知道人总是需要一些幻想才能存活下去,愚妄与天真的人最容易幸福,我总是惯于清醒,爱里掺杂了太多权衡与顾虑,必要时会毫不留情地将美梦碾碎,揉搓血肉,淬成毒,铸成刀剑洞穿幻象,谁知伤他的同时,也自损三千。]

[一缕涩苦在口中散开,双目一瞬不瞬,紧紧盯住他渐远的背影,干涩的唇瓣翕动嗫嚅,午后那个梦中所见的脸与他适才神情交相重叠,竟合得丝毫不差,脑海中浮现出他饮恨欲眦的眼,骤然如同被数九冰雪从头浇下,一重一重的寒意蔓延进肌骨,凛得心神俱颤,不能言语。]

[床帷间悬挂的郁金花香球窸簌,一点微焰在镂空银罩中固执地闪动,像一双含着泫光的泪眼,犹萦着一丝幽咽与眷念。双眸微抬,在他掀帘时敏锐地捕捉到那瞬间凝滞,便似在眼中重又燃起一团星火,委顿的影微微直起,心中头一次萌发出强烈的悔意——倘若...倘若他回头,我定会摒却所有自尊与顾虑,奋不顾身地奔过去,攀住他的臂膀乞求他原谅,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要再管什么权衡经纬,什么清醒理智,那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在身边,只要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他始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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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三月十六日 (春) 2018-1-31 12:54:07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春草似秋袍,秋月如团扇。几场冷雨洒过,青空净润如洗,太液池中三两云萍聚散,荇尾靡波,搅动几点微澜,纷披繁花尽数枯凋成焦黄,浸润在悲哉秋气里,被微雨后的薄熏溶化了轮廓,瓣瓣残英飘零似断锦,逐风泼溅成半壁霞光,随云天影中的孤鸿断雁远去,隐入上清宫阙,瑶岛蓬莱,那些终邈杳不可寻的所在。]

[邬由例行来回禀时,恰逢有司奉呈御宝,司饰,司制,典执,拢共十五人,连夜赶制出的宫扇,被精心珍存,放于丹匣中进奉。我欹腰抵靠在茵褥上,耳边是邬由沉郁的嗓音,低低起伏,依稀盖过窗外秋蝉哀弱的残声,在那巨细靡遗的描述里,我仿佛可以窥见艳伎雪乳前袒泄的春光,胡彩狄花里耽溺与纵情放浪,一丝一缕,密密织成一个荒唐陆离的世界,匣中那柄细绢团扇被秉在指尖,滴溜溜打转,清光晃漏眉眼间,疏淡的影浮动,眸中那点幽谧的光,从螺黛勾勒的眼尾轻扬出来,睫羽一眨,望着掌间扇,唇畔忽而浮起一缕笑意。]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你知道班婕妤为何要作团扇歌么?

[未待他答,兀自苒苒笑开。]

刘骜那样懦弱的蠢材,一辈子有用不完的深情,全都交付在了女人身上,班婕妤聪慧伶俐,丘壑远甚于成帝,却免不了被拘束在内庭狭小的天地里,靠帝王几句稀薄的宠爱拼占一席之地,她未必真的还爱他,可为了出去,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戏,逢不逢场,都要靠自己作。

[邬由状似迷惑,然而上挑的眉峰泄露了他心底隐抑的恶冀,我将绢扇投掷到他怀中,转将目光投向窗外淡蓝的天空,白云碧落,风烟俱净,我想这样好的秋日,本该在月明中宵时提一盏琉璃宫灯,同那人一起,去碧波云深处泛舟,看渺茫澄清的天河,我要提壶斟满满一杯太禧白,醉成浓雾里阑珊纵斜的花枝,娆娆攀附他一身,游仙枕上、青松影里做不成的梦,通通在他怀里续上,要雪纱轻笼,要婵娟华清,要普天的玉波琼浆涟涟荡开,才配得上我霁月光风的意中人,本该,本该。]

[金狻猊里的瑶烟扑上帘帏,内监官将他带到时,我已严妆危坐于正殿高阶之上,珍珠羽垂下一串琥珀滴珠,摇曳朱砂般的红光,雪肤丹唇,凛冽而鲜明。隔着浅碧色的轻纱看他,那张脸上的怨忿也不曾被柔和几分,反是唇角那抹嘲讽轻蔑的笑,丝毫不加掩敛,这是谁,这个浑身戾气,被声色犬马混沌了眉目的男人,不是我的洛文仲。]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个要不到糖,就万般胡闹的孩子。

[拂袖一挥,满殿人众尽数屏退,关门时有风顺着隙吹进,殿内浮空的尘灰被风搅得零乱支离,染了金辉的光屑弥漫在空气里,好似片片旧情的残骸,漫天匝漂浮在两人之间,纠缠着深不见底的旧时记忆,等待着有人率先捕捉。闭目揉了揉眉心,再度抬眸望向他,目中透露的,是疲倦、浓重的失望。]

闹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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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定权 + 5 + 5 被你美到又气到,唉呀气鼓鼓
萧逸之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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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 曲秋水 竟胆大妄为当街调戏开封府第一美人薛清被天字捌捌陆录入文兴十一载社会新闻卷,纹银-2 两 .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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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曲秋水 发表于 文兴三年三月十七日 (春) 2018-2-1 04:07:57 | 显示全部楼层
陶晏允

[怒极反笑。]

好,好,这些年是我太轻纵了你,纵得你如今无法无天,大局都不顾了也要同我争一口气。

[一手挣着宝座上扶雕,素指纤纤盘扣攥紧,直叩得指节褪血泛白,也无法消释胸臆间一霎腾起的怒意。秋日的暖阳透过帘帏,漫漫洒落进殿内,浓淡氤氲开的晖照未见多少温度,反让周身筋脉管络都冷得通透。蓝天上几抹微云倒映在砖石上,流淌的影浮过春舟,嵌在一方澄碧青天里,像是白壁上的蝇瑕。是了,至宝也有瑕垢,朗月也有翳障,从前殷殷信爱的明镜台,一朝染上尘埃,便是幽冥府修罗栈,自己的刀戳进脏腑,原来这样剧痛难当。]

[只消一句话,他便将满殿漂浮无定的恩怨对错,尽数引流到多年的纠缠上,提醒我若非他一路襄助,我早被宫闱的凄风苦雨摧折成败絮,这莫大的恩情,拿什么抵偿都不为过。我能说什么呢,再完满的词锋也辩不清其中纠葛,又能做什么,再披心沥血的保全回护,在他眼中都比不过一个已然夭折的孩子。]

[玉堆雪碾的囊肉剥开,泡的是一副贪嗔昏堕的铮铮傲骨,我又何尝不存着一副冷硬心肠,那日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便没有再给我机会说,柔软的触须将将伸出,即被他一泼冷水兜头浇下,浇的丁星不剩,我不厌他肆意发泄自己的苦闷,可方式至少应当高明些。]

[朱唇衔着一缕笑,苍白的底色渗出惨淡猩红,离合的神光里,我忽然觉得意兴索然。]

本以为国公的骨头都被乐伎靡靡的妙音唱软了,不想说出来的话,还是这样刺得人满心作痛。

[双目一瞬不瞬,紧紧钉在他脸上,仿佛要将他如今的形影深深记住才罢休,眼中开刃的宝剑齐臻臻扫开,他步步欺近,我纹丝未动,一根绷紧的透明的弦横系在两人中间,稍有微动都会猝然断裂,直至他将手放肆地贴上胸乳,居高临视,滚烫的印烙上冰凉肌肤,滋出微微颤栗,并非初次这样狎密相贴,却是初次,从中品出了几分胁迫的意味。]

然后呢?你可要剖开来,验一验真伪?

[说来好笑,我平生虚情假意,真假参半的话说过无数,惟独那日裸裎对他,是真存着几分罔顾,决意将险因恶果尽吞,可惟独是他,偏偏是他,不肯信我。也早就厌烦了在这无休无止的冷战与怀疑中撕扯,珍珠羽的宝光一烁,唇角笑意尽数褪去,一双秋水目迎光望向他,绀碧冷翠,湛可鉴人。]

当日是你答应我,要全心保护我和阿慎,为我们斫去荆棘险恶。

如今究竟是我在负你,还是你在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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